简颖初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
“这么短的时间是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做手脚的，更何况，公主没有动机不是吗？”聂高远笑着看向宋锦绣，眼神如野狼一般锐利。
简颖初背对着二人，不曾看见聂高远脸上的表情，只因着他话里的内容就长舒了一口气，绕到后头沏茶去了。
宋锦绣两手依旧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平静地迎着聂高远审视的目光，坦然一笑：“聂指挥使英明，这里没有旁人，所以，为何登门呢？”
聂高远于是收回审视的目光，拿出一个卷轴来。
原来锦衣卫押送青萍等人去诏狱的时候，让她给跑了。
宫内门禁森严，谁也没想到青萍能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逃走。
她借口如厕，却在茅房换了一副模样。
侍女的衣服都是统一的制式，守在门口的锦衣卫见出来的不是青萍，便将其放走了，没想到久等也未见再有人出来，冲进去一看，茅房哪里还有人。
于是，整个皇城戒严，宫内人非必要不得外出，要外出的也必须经过侍卫的重重排查。
同时，羽林军在宫中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
但饶是如此，截至目前，还是一无所获。
除非那青萍在皇城戒严之前就溜出去，否则，如何解释这样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戒备森严的皇宫之内。
“从茅房到最近的西华门最少也要走一盏茶的功夫，青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混出宫，可能性不大。”
聂高远打开手里的卷轴，上面画着一个姿容明艳的美人。
“而且属下拿着这副画像问过西华门守卫，说是没有见过这个人。此人相貌出众，短时间内见过的话，守卫必然会认得，想来青萍还藏在宫里某处。”
宋锦绣端详着画中人，不置可否。
“所以属下今日过来，是想问问公主殿下，对这人是否有印象？”
一个来路不明的可疑人，为什么要来问宋锦绣有没有印象？
问人是假，试探是真，看来皇帝或许交代过什么，但是交代得并不多。
眼下线索全断，聂高远明知不可能，也还是要循着吴绮梦的一面之词来宋锦绣这里碰碰运气。
“这人我怎么会有什么印象。”宋锦绣赶紧撇清关系，话锋一转，“不过聂指挥使可否将画像留下，若是我看到这人必定第一时间通知你，而且，我还想起一件事来。”
聂高远将画轴卷好交给宋锦绣，洗耳恭听。
“锦衣卫不通药理，就容易被御医的判断先入为主，当时我也闻过那枚掩鬓，如非长期佩戴，倒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使人小产，指挥使不若将那掩鬓交于其他御医再仔细瞧瞧？”
聂高远话听到一半时便已经眼神一亮，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利落地起身道谢完，便要离去。
“等等。”宋锦绣叫住已经转身的聂高远，“我这次也算是帮了指挥使一个忙，指挥使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替我照顾一个人？”
“什么人？”
“齐王妃侍女夏思容，她秉性纯良，此番全是无妄之灾，还请指挥使明察，叫她少受皮肉之苦。”
“卑职记下了。”聂高远抱拳，利落离去。
聂高远走后，宋锦绣拿着画像去找了简颖初。
“你之前说青萍有易容，那你能看出她哪里做了易容吗？”
想来锦衣卫当时也只是瞥了青萍几眼，不能完全记住特征，又经过画师描摹，必定有多处失真。
况且，既然青萍脸上是有易容的，她也可能只卸除部分来改变样貌。
如果是这样，那她后来出现的模样也不一定是她的真容。
简颖初回想了一下，语气里有些不自信：“当时我站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但是我可以凭借一个人的部分骨相大致推断出整体走势和五官分布，我们可以试试。”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宋锦绣和简颖初就闷在房间里画图。
简颖初来描述，宋锦绣落笔，再根据简颖初的进一步描述做修改。
等简颖初最终仔细端详完毕，点了头之后，宋锦绣才将聂高远留下的那副画卷展开，两相对比参照补充，最后得出了一副，两人都觉得已经是极尽所能还原的画像。
宋锦绣举着成品在烛光下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不敢相信，她竟从画像里咂摸出了贾代贞的影子。
贾代贞，前世陆昭云明媒正娶的妻子，承泰国破后赏给了她一杯毒酒的女人。
宋锦绣似乎是陷入了冗长而又痛苦的回忆里，皱着眉沉默良久，才倏忽轻笑一声，在心里自嘲道：原来前世，在很早很早的景宁二十五年，她就差点置自己于死地了。
这样步步杀机的女人，若是知道这次她先一步占了陆昭云妻子的位置，不知会作何反应？
“主子，你没事吧？”简颖初望着宋锦绣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担忧。
宋锦绣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
听到一揽芳华眼线汇报的时候，陆昭云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说她在画画？”
“是的，世子。”
陆昭云复又重新靠回椅背上：“她倒是有闲情逸致。”
此刻的陆昭云自然是无法理解宋锦绣的，但是在密室听完伍洪的汇报之后，他就大致能够猜测一二了。
原来聂高远从宋锦绣家出来之后，便嘱咐三名锦衣卫前往那个断言掩鬓害人的刘御医家里进行抓捕，上下三人去太医院拿人。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两边都扑了空。
锦衣卫便从找出了以往刘御医给苗问芳开的安胎药药方，将今日的药渣和药方一对比，果然对比出了问题。
药渣里多了一味白毛尖刺藤，每次在药里加上两根，差不多一个月后，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小产。
锦衣卫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调查白毛尖刺藤。
“聂高远出了一揽芳华就差人去抓那个刘御医？”昏暗的烛光在陆昭云脸上明明灭灭。
“对，据说刚出大门就下了令。”伍洪急急赶来，到现在脸上还在不停冒汗。
“他们在里头都谈了些什么？”
“跟去的兄弟都离得远，听不真切，就看见讲到一半，聂指挥使把带去的青萍画像递给了公主殿下，后来也没拿回来。”
画像？莫非她们就是窝在房间里临摹画像吗？还是，修正画像？
陆昭云沉吟片刻才继续开口：“聂高远今天还嘱咐了什么？”
伍洪斜着眼睛回忆了一番：“哦对了，他嘱咐兄弟们对一个叫夏思容的侍女下手轻点，稍微意思下就行了。”
“夏思容……”陆昭云咂摸着这个名字，脑子里对这个却是全无印象，便开口问，“她是谁的侍女？”
“齐王妃的。”
“又是齐王府。”
她跟齐王府的人倒是渊源颇深呐。
“世子，有什么吩咐吗？”伍洪又摸了一把脸，稍稍凑近问道。
陆昭云略微思考，便附在他耳后交代之后的行动。
翌日，锦衣卫没有在太医院找到白毛尖刺藤的用药记录，便将视线转到了负责负责宫内外采买的内侍身上。
但是等找过去的时候，有一名负责的小内侍今早突然暴毙。
排查其他负责采买的内侍，又没有发现端倪。
线索到这里，便又断了，但断的暧昧。
要说是那小内侍收了钱私自替青萍带进来了白毛尖刺藤，也说得通。
若说着小内侍和青萍都是受采买总管裴安康指使，那也说得通。
毕竟现在死无对证。
而那裴安康，不巧，也是魏瑾的亲信。
如今魏瑾和平王明里暗里斗争得激烈，这种事情当真不好说。
但是有一件事很清楚，三日后，裴安康的儿子，魏瑾的干孙子，裴学文，被发现死在了念奴娇。
聂高远将调查的结果当面汇报给了景宁帝萧明昊，言语间特意谈及吴绮梦交代宋锦绣也触碰过掩鬓，自己于是前去拜见宋锦绣的事情。
“这次也是多亏了光华公主的提点，否则属下怕还是要受那御医误导，以致于贻误时机。”
萧明昊歪歪地靠在御座上，右手手肘撑着明黄色的软靠，神情恹恹的，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
“光华朕信得过，以后可以同她多走动走动。”
聂高远明白“信得过”三个字的分量，默默在心里记下了。
还好他此前听明白了皇帝话里的暗示，没有草率去开罪这位皇帝跟前新晋的“红人”。
萧明昊对于宋锦绣的机敏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略过她不再谈及。
“齐王妃如何了？”
“还在储秀宫禁足，想来等淑妃娘娘听到调查结果之后，便会解了王妃的禁足。”
萧明昊闻言未置可否。
渐热的天气，聂高远稍稍一动便是大汗淋漓，萧明昊的腿上还盖着一小床龙纹蚕丝被，此时蚕丝被微微向下滑了一些，他抬手将其往上一拉。
萧明昊见聂明远的时候，一向是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连魏谨都要回避。
“齐王呢？”
萧明昊不知道皇帝问的是哪方面，只能将掌握到的信息尽数托出。
“齐王殿下近来有些怪，感觉像是和齐王妃生疏了。但是王妃被禁足，殿下便整日整日在府里枯坐着，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
萧明昊闻言眼神动了动。
培养宋锦绣的事情一直非常隐秘，知道的人非常少，连吴家都从来不知道，那个挂名在他们名下的女儿到底长什么样。
是以他也是在新妇拜谒的时候，才发觉人对不上了。
吴绮梦将他多年的计划打乱，他原本是震怒的。
但是子谨看上去非常喜欢他这个新媳妇儿。
他便也只能忍受着吴绮梦的存在。
但是他对吴绮梦的不满并没有消失。
如果有一天，萧闻泽对她的爱意退去，那萧明昊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些什么，把这个半路跑出来打乱他计划的人踢出局。
而解禁足的那一日，储秀宫门缓缓打开，吴绮梦一双委屈又无辜的眼睛里，倒映出的却是门外萧闻泽冷漠的脸。
他长身玉立，整个人罩在宫墙的阴影里，带着些许忧郁的气息。
“走吧，回府。”
吴绮梦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时僵在原地忘了动弹，直到萧闻泽走出老远她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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