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在纠结什么？纠结要不要放任事情闹大好将平王拽下来，还是纠结要如何将这满城的人救下来？”
陆昭云原本并没有将眼光落在青云城，但是宋锦绣在他面前立了军令状，又突然指定要来这里散心。
他花费了些时间思考其中的利害，大致推算出了宋锦绣的打算。
沐浴的时候听到子澄来报，说是宋锦绣丢了伞跑进雨里，一个人游魂似的飘荡在罕有人迹的大街，他便想到了，她在纠结。
宋锦绣松开握着伞柄的手，想起那晚热腾腾的姜汤和香喷喷的馄饨，嘴角弯了弯：“人自然是要救的，人自然也是要杀的。”
陆昭云眼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宋锦绣神情的变化：“所以呢，一碗馄饨，你就打算牺牲自己了？”
宋锦绣被猛然说中心事，眼神一凛，上抬，直直撞进陆昭云漆黑透着凉意的眸中。
“愚蠢。”
这两个字重重砸在宋锦绣心头，砸出一两点火星子来，她的语气也因此变得有些冲：“放心，死不了，最多掉层皮而已。”
“你别忘了，还有个圣眷正隆的仙师。”陆昭云深吸了口气，别开目光望向远处如烟似雾的雨幕，语气森凉。
宋锦绣心弦猛地一颤，眼球急速转动，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得仙师开口，那预警决堤之事便没有了借题发挥的空间，甚至青云城之灾都能成为天师神机妙算的最强证明。
这一手，当真妙极。
陆昭云没有拿伞的那只手负在身后，余光瞥见宋锦绣明灭的眼神，又补了一句：“承认自己蠢了？”
宋锦绣撇撇嘴，无奈地一耸肩：“这次，我确实蠢了些。”
陆昭云眼底的碎冰化开，漾出丝丝缕缕的润泽光亮来：“现在可以回去了？”
宋锦绣于是乖顺地调转方向，不再往大堤而去，转身跟着陆昭云回了小院。
由于再次淋雨，陆昭云又洗了一回澡。
宋锦绣倒在小榻上稍稍休息了一会儿，耳边是东边小隔间屏风后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偌大的小院，子澄就嘱咐人收拾出了三间屋子，一间他住，一间给宋锦绣和陆昭云住，剩下一间是陆昭云的书房。
既然出了盛京到了这小院，着实也没什么扮演伉俪情深的必要，宋锦绣想了想，还是再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单住比较方便。
这次来青云城可没什么好事，宋锦绣连夏思容都没有带上，正准备自己亲自去收拾，屏风后一阵水声和衣料摩擦声，陆昭云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因为是刚刚出浴的缘故，陆昭云白皙如瓷的皮肤被热水蒸腾出云霞般的红来，眼波如水，脸上眉梢还带着水珠，顺着喉结一路往下，没入松松敞开的衣领里。
好一幅美男出浴图，宋锦绣头也没回，招呼了一声：“我去收拾间屋子出来。”
陆昭云手里还拿着块擦头发的毛巾，闻言一凛：“哪儿也不许去，你今晚就睡在这里。”
宋锦绣脚步停住，听着陆昭云用理所应当的语气继续补充道：“这不是我们之前就谈好的条件吗？”
她想过陆昭云或许会说避免节外生枝，或许会说不必麻烦，却没想到他会用这个理由。
很好，她无从反驳。
宋锦绣于是不情不愿地又折返回来。
“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吗？”陆昭云靠近一步，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满身的乌木沉香混着雪松的清冽扑面而来，宋锦绣正要反击，陆昭云却已经将手里的毛巾兜头朝她盖下来。
“帮我把头发擦干。”
宋锦绣恶狠狠地拉下那块大毛巾，脸上不情愿，脚步还是跟着陆昭云来到了圆凳边上。
陆昭云一头乌发如瀑，倾泻而下，在烛光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也幽幽闪着光泽。
看来这厮营养均衡，吃得很不错。
“那仙师什么时候会预警青云城的水灾？”
刚刚在外头陆昭云说得混沌，宋锦绣还是希望能知道得确切些，毕竟时间紧急，人命关天。
陆昭云背对着宋锦绣：“你是不是打算今日亲自去堤坝上查看一番，然后将堤坝将毁的消息放出来？”
说实话，是的。
宋锦绣将陆昭云湿漉漉的发尾包在毛巾里，轻轻捏了捏，吸干水分。
“是。”宋锦绣如实回答。
“你好像很着急，你是怎么笃定青云城的堤坝一定会被冲毁的？”
陆昭云也是派人实地探查过才敢确定，宋锦绣前段时间没有离开过盛京，也没有和什么可疑的人接触。
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要宋锦绣如何回答，说有神迹吗？
“原本是不确定的，但是看你这样，我就确定了。”宋锦绣手下不停，唇角弯弯。
陆昭云僵了下，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宋锦绣：“所以白天你做的这些，都是在试探我？”
宋锦绣一口气卡在喉咙，眉毛微微一扬，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陆昭云忽地轻笑了声，原来是扮猪吃老虎：“今天，想来现在皇帝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情。”
这是在回答宋锦绣刚开始的问题。
这么说来，不日，朝廷的旨意就会下来了。
“历朝历代，大灾后常有大疫发生，不知仙师会否亲临？”宋锦绣期待着，陆昭云能给一个肯定的回答。
毕竟让怀济坐镇青云城，届时将药方交由他来公布，于他也是大功一件。
“会。”陆昭云见宋锦绣止住了动作，伸手摸了摸头发，干得差不多了。
宋锦绣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道：“仙师亲临，我便放心了。”
“绣绣，我头有些疼，你帮我按按好不好？”陆昭云道。
宋锦绣今晚心情很好，没有拒绝。
陆昭云的心情也不错，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等怀济仙师到了，便能借这个机会看看宋锦绣身体里的蛊毒是怎么回事，有没有破解之法。
明日，他还要主动登门，去拜访青云城知府彭万。
这样大的事情，总要让地方官越早有心理准备越好。
虽说陆昭云诨名在外，但安国公的头衔搬出来，地方官员总还要卖些薄面。
刚开始，彭万对陆昭云所说还不以为意，但随着谈话深入，彭万的眉头不禁越皱越深，表情也严峻起来。
到最后，彭万已经是毕恭毕敬地替陆昭云开门，一路将陆昭云送到了门口。
“彭万是个干实事的，可惜早年太过耿直，得罪了平王一党的人，被贬去了南边极荒之地，在那边磋磨了十几年，才被调到青云城这个小地方来。”
陆昭云立在知府朱漆大门的台阶下，撑着伞看着牌匾上知府两个金色大字。
宋锦绣立在他身边，深觉一切正朝着他们的预想发展着。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朝廷派下来的人，会是萧闻泽。
圣旨已经八百里加急，先人一步到达青云城。
青云城归属于封登，封登的布政使和都指挥使接到命令之后便立马着手灾民临时安置所的搭建。
青云城的百姓每十户设一里长，接到命令的当天便把转移的通知告知所有里长，再由里长挨家挨户通知到位，明日上午辰时三刻，由里长集结清点人数，在城南大道集合，届时会有兵士到场，维持秩序，保驾护航。
卫所剩下的兵力以及封登派过来支援青云城的兵士都被安排去了白水河边堆沙包。
雨还在连绵不断地下着，白水河的水位还在不断上涨，大部分青云城的百姓都被转移到了南边雀县的临时安置点。
有些顽固的，不肯转移的，也被兵士绑着拖走了。
萧闻泽来到青云城的时候，这里已经差不多成了一座空城。
宋锦绣再次见到萧闻泽，是在白水河的堤坝上，他似乎比之前更瘦了一些，人不胜衣，宽袖在风雨里飘荡着，像是两面旌旗。
“这里危险得很，姐姐还是早些退到后方去为好。”萧闻泽见宋锦绣手里的伞被风吹得不断摇晃，大有乘风而去之势，伸手帮她稳住。
自从大婚那日萧闻泽叫了她一声“卿卿”，而自己惊得将团扇都没握住之后，萧闻泽便只叫自己姐姐。
“兵士守着堤坝，淋着雨，难免会有受寒受伤的情况，我留在这里，可以帮忙简单处理。”
宋锦绣抓紧了手里的伞，被风吹进来的雨还是打湿了她的额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
“放心吧，这次我从盛京带了十几名医官来，这里有他们守着，你去后方，那里更需要你。”
萧闻泽强忍住帮宋锦绣将打湿的额发捋到耳后的冲动，再次规劝道。
宋锦绣望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眼神，觉得他们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又好像遥不可及。
良久，她淡淡道：“好，我听你的，你在这里，注意安全。”
她小心翼翼走下堤坝，陆昭云正撑着伞站在路口等她，身后停着他那辆豪华马车。
“终于肯走了？”陆昭云见宋锦绣朝他走来，扯起嘴角。
陆昭云早知道来人是萧闻泽，并不想与之争功劳，在萧闻泽的车马踏进青云城地界的时候就想转移去后方了。
宋锦绣不想多说什么，淡淡回了一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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