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快到咱班了,站得我腰酸背痛。”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听见序号三十八班级的入场词,陈铭险些热泪盈眶。
前一个班列队入场,体委连忙举起班牌,带着一班挪到等候场地,偏头长叹一声:“明天还得等一次呢。”
闻言,景涟对顾容道:“我们不用,换好衣服可以在艺术楼等到我们班再过来。”
“我靠羡慕了!”陈铭眼神哀怨道:“我能不能去当你的小助手,给你搬琴——”
景涟微微一笑:“大可不必,好好享受清晨的太阳吧。”
顾容在一旁围观两人斗嘴,只觉好笑,余光瞥到操场上数以千计的学生,他低头扫了一眼手中长剑,竟后知后觉出些许紧张。
倒是多年没在人前出过风头了。
前一个班退场,伴随着慷慨激昂的进场音乐,体委带着他们入场,适时喊起了班级口号,到主席台下,其他同学快速散至跑道旁整齐蹲下,景涟动作利落地放好琴,离得最近的同学帮忙拿话筒收音。
跑道完全空下来,顾容扶剑于身前,二人对视一眼,随即景涟垂首拨动琴弦。
琴音清脆,透过劣质音响传出来失了几分古韵,却让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只见场中央的青年缓缓抽剑离鞘,起势如行云流水,动作间气质从容不迫,稳若磐石。
然而随着琴声越来越急,剑势也越发凌厉,起承转合之间剑影重重,破风声急促,跑道边蹲着的一班学生都呆住了。
陈铭满脸不可思议,和身侧的体委咬耳朵:“我勒个去,他、他这是会武术吧,跳这——么高??”
体委煞有介事道:“我感觉他会轻功。”
草坪上的学生们抻长了脖子看,靠后的只能看到一道飞来飞去的人影,听见前面人群的惊呼,好奇得抓心挠肝。
校服很快被汗水浸湿,顾容却丝毫不觉疲累,甚至亢奋不已,周遭此起彼伏的赞叹仿佛将他拉回了公主府的莲花厅——
禾宜十五年,春夏相接时,上京城繁花簇锦。
静怡长公主府莲花厅中宾客满座,舞乐升平,一红衣少年仗剑起舞,围观者无不拍手叫绝。鼓乐止息,红衣少年负剑而立,朝上首华服锦衣的贵妇人粲然一笑:“晚辈顾容,贺长公主福寿延绵安康长健!”
静怡眼中赞许毫不遮掩,连连点头,以帕掩面笑道:“阿容这贺礼本宫甚是欢喜,赏。”
“谢长公主恩赏。”顾容满头大汗地回到席位,长公主还在和他娘互相客套。
谢景平递上一杯茶,揶揄道:“我娘看你那眼神,恨不得我是个姑娘好把我嫁给你。”
这假设让顾容一阵恶寒,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笑骂道:“去你的,我可看不上你。”
“呵,”谢景平道:“我若是女儿家,定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风流纨绔。”
顾容仰头干了一整杯茶,撇嘴斜睨他一眼:“我这叫真性情,哪像你,装得多正人君子,实则满肚子坏水。”
“我装正人君子?”谢景平一哽,深感荒谬:“你这是狗急了乱咬人啊。”
“呸,你才是狗。”顾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莲花池对面遥遥的女眷席位看,说:“那位沈家小姐瞧你得有一炷香了吧,你之前不还说与人说清了,怎的还是对你念念不忘。”
“我是与她说清了啊,”谢景平眨眨眼无辜道:“这也要怪我?那我还说太子也盯着你看了半天,难不成也是对你有意?”
这话直把顾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几位皇子那望去,离长公主最近的小太子果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别什么话都乱讲,殿下许是有事寻我。”况且人家才八岁啊,他甩给谢景平一记眼刀,还说不是装正人君子,这脑子里成天不知净想些什么。
“诶不是我——”开玩笑的啊!谢景平还来不及辩解,顾容已经拍拍衣角起身走远了。
他是太子伴读,与太子走得近些也没大碍,常常见他二人形影不离,众人已习以为常。
“殿下怎么不吃点东西?”见景宥席上菜式原封未动,他神色微讶,道:“长公主娘娘府上的醋鱼做的还是很不错的,殿下可以尝尝。”
因着他娘和静怡长公主是至交好友,公主府与平怀王府又离得近,幼时常被带到公主府玩,和静怡的长子谢景平一同长大,感情极为深厚,公主府都算得上他第二个家,是以十分了解府上饭菜口味。
景宥:“能有东宫的好吃吗。”
“那是,这厨子可是淮州来的,我娘都夸手艺好呢。”似是怕他不信,取筷子夹了块鱼肉,耐心把刺挑了放到碟中:“我不骗你。”
景宥很给他面子地尝了一口,在他满怀期待的视线里点头说了句:“嗯,是不错。”
他与有荣焉地笑起来,乐此不疲地替景宥挑起鱼刺来。
景宥看着他的模样,忽然问道:“你武功这样好,为何不考虑跟着王爷世子入伍建功立业?”
“嗯?”顾容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方才那段舞剑,高深莫测地歪了下脑袋:“我的剑可不杀人。”
“我此生,只想做个随性文人,保家卫国这种事,有我阿爹和阿兄,如何也轮不到我吧。”
“嗯,希望如此。”许久,顾容才听见八岁的小太子稚嫩的嗓音。
主席台上响起掌声,顾容喘着粗气,同景涟一起向领导鞠躬致意后汇合进班级队伍有序离场。
“我去趟洗手间。”
陈铭抱着被随手抛到怀里的古剑,还感叹这东西这么沉,顾容已经走远了。
“诶涟哥你这琴不沉啊,容哥这剑都好沉。”他好奇地扒拉古剑,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看景涟正望着顾容远去的背影发呆,不由奇怪:“涟哥,涟哥?”
“什么。”景涟回神,不知怎的眼神有些冷。
陈铭没注意,问他:“你这看啥呢,你也想去厕所吗?要不我帮你抱着琴?”
“没事,不用。”说着,少年把怀里的琴抱的更紧了些。
——
寒夜静谧,脚步声空蒙。
顾容循声回头,看见来人,神色怔忡:“殿下……怎么来了?”
“孤来看看。”十岁的少年太子身着玄色蟒袍,堂前烛火将他沉静如水的面庞照得清晰,不怒自威。
顾容反应片刻,作势就要起身,然而跪的太久膝盖已经僵硬非常,他皱着眉,就要以掌撑地咬一咬牙,一只手搭上他的肩,景宥已走到他身侧:“孤来拜会王爷世子和梁国夫人,你不用拘谨。”
守灵往往一守就是一整夜,他这一起没多久又得跪下,反复折腾更加难熬。
顾容看向神龛,紧抿着唇,调整姿势重新跪好。
景宥上前取了三支香,耐心点燃后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
他静默地凝望着那三尊新刻的牌位,良久垂眸将目光落在那道单薄的身形上。
梁国夫人三日前病逝,顾家在京中直系只剩顾容一人,连日操劳心力交瘁,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见他上完香也不说话,顾容有些不自在:“殿下这么晚前来,宫门还未落钥吗?”
“落了。”
顾容:“……啊?”
他背着手如实道:“出宫时就要落钥,孤本也不打算回去。”
顾容面露迟疑:“那陛下那边……”太子深夜出宫,禾宜帝不可能没收到消息,景宥就不怕——
“他知道也无妨,”景宥目光冷然,“孤的伴读家逢巨变,孤还不能关心吗。”
顾容又是一怔,好半晌才苦笑着道:“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只是殿下此举恐会落他人口实。”
倒不是说太子有罗织党羽之嫌,如今他孤身一人守着这平怀王府的空壳,最大的身份便是太子伴读,任谁都不会拿他放在眼里。
然是太子深夜离宫终究不合礼制,若被他人知晓,光御史台参奏就够麻烦了。
景宥定定地看着他,问:“那你要赶孤回去吗?”
“……”既然宫门已落钥,那现在说这话也晚了,顾容简直拿他没办法,无奈道:“那殿下今日要在王府歇吗?”
景宥当即奇怪道:“自然,难不成你还想让孤出去住客栈。”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容叹了口气,说道:“那我现在差人去收拾客房,殿下去歇息吧。”
景宥没拒绝,只移开眼:“再待一会儿。”
顾容大概清楚他的想法,也不多言,只吩咐守在祠堂外的书童若舫去将西厢客房收拾好。
二人一跪一站互不干扰,顾容忽然抬手揉了揉眼,景宥微惊,还以为他哭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短短一年里相继失去三位至亲,心智再坚韧之人也会崩溃。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顾容又抹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听到上首景宥问他:“你日后如何打算?”
他轻轻摇头,顿了许久才道:“我以后,怕是不能与殿下伴读了。”官员丁忧需远离朝堂三年,他既无官职也无权柄,平怀王世袭的爵位到他手里只是虚衔。不过就算是虚衔,这个名号带给他的也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景宥嗯了声,说:“你这个年纪,也不该只做孤的伴读。”
武将家眷一不能离京二不能入仕,若顾王爷和世子不出事,顾容这辈子都能做个闲散公子。
然而谁也没料到,正如父兄亡故的突然,这年才入冬,自怀沙洲一役后就偃旗息鼓的戎狄人再度侵袭边境掠夺抢劫,边民苦不堪言。
禾宜帝挑拣之下,不得不启用已达七十高龄的前护国大将军陆明,而陆明又在御前举荐了他晚年唯一的学生,正是顾容。
那几年边塞光阴顾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第一次带兵就吃了败仗,幸而伤亡不大,却也让他很长时间都不敢轻易做决策。
冷水拍打过脸庞,顾容撑着洗手池,视线透过镜面落在这张陌生的面容上,翻涌的心绪逐渐归于平静。
良久,垂眸低嘲道:“希望即是奢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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