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玉走出困室,大片阳光倾泻而下。
悬挂在苍穹之上的天光灼热明亮,氲开的光圈扩大至无限。
她意识陷入混沌这些年,早已习惯黑暗、冰冷、孤单和寂寞,一时间没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光芒,下意识抬手挡住直刺双眼的光线。
暖洋洋的日光融化她僵硬的四肢,熨帖她的五脏六腑,温暖得让她几欲喟叹。
她把眼睛眯开条缝,定晴打量周围环境。
蓝的天,白的云,鸟鸣清亮悦耳,漫山碧翠欲滴,山间云雾缭绕,浓郁的灵气袅袅升腾,在日光照耀下,泛出淡淡的紫色。
绝佳的景观。
元泱界有十二个地境,每个地境地貌各不相同,相邻两个地境之间有界壁隔开。
她生长的北境常年被风雪覆盖,天空永远都是灰黑色,到处充斥着暴力、饥饿和死亡;而她如今所处的玉京仙门,位于灵境中部地区,是元泱界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世人传言,玉京仙门高悬于云层之间,仙山上有琼楼玉宇,雕梁画栋,乃是天上仙人居所。
她在北境时,一直很向往仙门。
如今见到了,不得不承认,比起穷山恶水的北境,这里简直是仙境,无愧元泱界第一宗门的称号,难怪人人挤破脑袋都想拜入仙门。
栖玉兀自感慨,伤疤脸见她愣在原来,满脸厌恶地走过来用力推她,不耐烦地催促:“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走,别耽误老子时间!”
栖玉身上有伤,被推搡得踉跄几步,大幅动作牵动伤势,胸口传来一阵钝痛,甜腻的血腥味自口腔蔓延开。
她强忍剧痛勉力站稳,将几乎涌出喉咙的血液硬生生咽了回去。
伤疤脸还想继续拉扯她,她抢先动手,抓住对方胳膊反拧至身后往下压,白皙纤长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凸显出分明的骨节。
“唔!”伤疤脸肩胛吃痛,不由自主闷哼一声,“松手!”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一名女弟子赶紧跑过来,警惕地盯着栖玉,喝道:“苍灵,你想做什么?!”
栖玉适时松手,皮笑肉不笑,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在跟师兄切磋呢。”
闻言,女弟子狐疑地打量她:“切磋?”
伤疤脸单手按住自己的肩胛,忍不住破口骂道:“放屁,什么切磋,分明是你这废物偷袭老子!”
栖玉笑了笑,笑意挂在脸上,却并未到达眼底,一字一顿道:“你说这话可要讲良心,刚才分明是你动手在先,我只不过是被动还手,怎么在你嘴里就成我偷袭了?”
伤疤脸被她的态度激怒,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畏畏缩缩的废物哪来的胆子,不仅敢一而再挑衅他,还敢对他动手,二话不说掌心凝出灵力要教训她。
“废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当自己是碟菜!”
旁边的女弟子立刻拉住他,摇了摇头:“不可,掌门快回来了。”
伤疤脸脸色一僵,气焰明显下降,骂骂咧咧地大吼:“他娘的,真不知道掌门看上这个废物哪点,为什么一定要收她当弟子,咱们仙门哪个弟子不比她强。”
“慎言!”女弟子脸色大变,厉声提醒。
一旁的栖玉听得眼皮直跳。
掌门?
收她为徒?
她成了死对头熙君的弟子?!
自她幼踏上修行之路,听得最多的就是玉京仙门的熙君如何如何。
传言说他的降生那日,天降异彩,霞光漫天。他被人托在木盆中,木盘随激流淌下,玉京掌门测出天机,亲自下山将他带回仙门,并当着所有长老的面,将金印传给他,任命他为下一任掌门。
他天生灵目,三岁举剑,六岁悟道,之后仅用十年便悟彻仙门所有道法,在仙门大比中,轻而易举击败所有参赛者,一举破境,成就仙尊之名。
他让世间所有修士望尘莫及,是仙门中最惊才绝艳的天才,元泱界最有名的人物,没有之一。
栖玉跟熙君打过不少次交道。
熙君这人不爱说话,跟看不起人似的,每次开口都不紧不慢,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导致她每次见到这人,尤其是控制不住体内魔气的时候,都会莫名不爽,一言不合拔剑就打,恨不得一剑捅死他。
她和熙君实力五五开,她从没赢过熙君,熙君也没法在她手里讨到便宜。
他们经常打得天昏地暗,打到最后,她心中的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熙君也言明不愿再战,于是乎,两个人默契地同时收招。
他们的交情总结起来就是……心情好干一架,心情不好干一架,天气好干一架,天气不好干一架。打完之后,偶尔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喝茶。
栖玉万万没想到,她一个北境恶煞,居然成了正道魁首的弟子。
熙君这家伙还挺倒霉,好不容易收个弟子,居然被她的残魂夺舍。
这算什么?
孽缘吗?
两名弟子凑近嘀咕半晌,终于达成一致看法——息事宁人。
伤疤脸拿鼻孔对着栖玉冷哼,摆明了不待见她,但也没再咄咄逼人。
栖玉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更不喜欢主动挑事,默认各退一步,尽管面对着冷脸,还是朝对方笑了笑,以示友好。
不多时,众人来到戒律堂的地牢。
牢房空荡荡,没什么人,四周都是石壁,好像被下了某种空间禁制,乍看是石壁,细看之下有层柔软的流动的波光。
栖玉跟着两名弟子往里走,听到有人在哼小曲。
她听不懂词曲唱的是什么意思,咿咿呀呀,嗓音低醇,带着一股子慵懒痞气的劲儿。
越走,声源越近。
唱曲的是个青年,穿着红蓝色弟子服,暗红微蜷的头发扎成几绺小辫,翘着腿躺在榻上。
玉京仙门的弟子服分三种,外门弟子穿着天青色弟子服,内门弟子穿藏蓝色弟子服,至于长老们的亲传弟子,则是穿红蓝相间的弟子服。
青年听到脚步,立即收声,脑袋从床沿垂下,后仰看过来。
见到是栖玉,他立刻起身,三步并两步走到牢房门口,双手攀着铁栏,打趣道:“哟呵,罕见啊,小苍灵犯了什么事?”
青年的声音被牢房之间的结界阻拦,嗡嗡的,有些失真。
押解栖玉的伤疤脸冷哼一声:“她残害同门,长老让我们把她关起来。”
“残害同门?小苍灵你如今这么能耐了?”青年不以为诧,反笑。
栖玉停下脚步,对上青年探究的视线,平静地解释道:“人不是我杀的。”
青年认可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你那点斤两,确实不可能伤人。”
栖玉:“……”
就当是夸奖了。
两名弟子把栖玉关进隔壁牢房,转身就走。
牢房里有一张床榻,一张矮几,榻上有被褥,桌上有整套茶具,灰黑的地板一尘不染,甚至墙上还开了扇窗户,大片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明亮、干净、整洁。
简直不像是地牢。
她把桌椅搬到阳光漏进来的地方,将身上法器一一摆到桌上。
腕上的链子,鬓间的发带,挂在耳廓的坠子,系在腰带上的荷包……就连衣襟上不起眼的花纹,都是经过特殊炼制的高阶防护法器。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栖玉,也不由得惊诧。
炼制法器说简单也简单。
只需要图纸和足够的材料,了解每种材料的特性,会测算各种材料能承受灵力的上限,解决不同材料之间的互斥问题,对灵力的把握足够精准,熟练掌握将法阵和咒术融入材料的技巧。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命足够硬,能抗住法器爆炸时迸发的威压。
每件法器都是炼器师的心血结晶,尤其是高阶法器。
很多炼器师在炼制法器时,因为各种原因,导致法器受力不均而爆炸。法器越厉害,爆炸后产生的威压越大,被炸死的炼器师不在少数,能流通的高阶法器少之又少。
元泱界向来讲究强者为尊,苍灵拥有这么多高阶法器,还占着掌门弟子的身份,修为却难配其位,难怪招人眼红。
栖玉在心里默默为苍灵哀悼。
伤感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她收拾好心态,专注地研究桌上的法器。
不多时,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
“小苍灵,盯你半天了,干嘛呢?”青年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
栖玉转头看向隔壁青年的方向。
墙面波光流动,她看不到墙后的人,只能看到漆黑的墙体,但青年却能看见她。
她如实回答:“研究首饰。”
“哦。”青年干巴巴应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转而道:“我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你灵脉不通,悟性又差,到底为什么要修行?”
栖玉:“……”
要不是因为她跟这人打过照面,指定会认为他是在嘲讽。
栖玉不是苍灵,不知道苍灵跟青年关系如何,会怎么回答,她反问:“难道悟性差,灵脉不通就不能修行吗?”
“师兄说句难听的,你不是修行的料,就算你再努力,这辈子修炼到死,也练不出朵花。听师兄一句劝,趁早离开仙门,你若没地方去,我家在豫境开了几家灵宝阁,你来我家灵宝阁,当个女东家,做自己的主,不比你在仙门处处看别人脸色强得多。”
栖玉:“……”
还真是思虑周全呢,她是不是该替苍灵谢谢他?
见栖玉久久无言,青年以为她有所顾忌,开始不遗余力地吹鼓自家灵宝阁。
“不是师兄跟你吹……”
青年梅念远话太密,从豫境的风土人情讲到灵境的奇闻异事,从仙门弟子的日常生活讲到三大家族的爱恨纠葛。
低沉的絮语在牢房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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