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玦猝不及防,当即昏死。手一松,长剑哐啷一声坠地,继而整个人也委身倒了下去。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封绝下意识伸手去接,捞住之后又忽地反应过来,厌烦地甩开手,任凭虞清玦无力地倒卧在那堆潮湿的红绸木牌中。
“封堂主,你……唉!”钟晚晴一时无话可说,蹲下|身将虞清玦扶起来,开解道,“堂主,刚才他是喝醉了说胡话呢,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不用替他说话。他这种只会惹人生气的性情是虞府纵容出来的,与你无关,我不会无缘无故地迁怒于你。”封绝闭了闭眼睛,稍微平息了怒火,结果刚一抬眼就见钟晚晴把虞清玦揽在了怀里,顿时怒火又开始上头,“你要把他带往何处?”
钟晚晴抬袖替虞清玦抹了抹额头的雨水,思索道:“先带到我坊中住着吧,等他酒醒了再说。”
“我刚说了不准。”
钟晚晴有些不解:“为何?”
封绝目光仍旧凝视她面容,抬手唤来两名执役,叫人将虞清玦扶到一边:“他住在你坊中不合适。”
钟晚晴不太在意,轻笑道:“噢,住在一万重也好啊,有人照顾,我也放心。只是堂主记得,务必将他安置在上等厢房中,否则他醒来若觉得床榻饮食不合心意,堂主可有得心烦了。”
封绝的脸色难看了一瞬,蹙眉盯着她清秀的眉目:“什么臭脾气!住什么上等厢房,他就睡后山算了!”
钟晚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又或是压根不放在心上,只上前解开那名剑卫的束缚,吩咐道:“你先回去禀报吧,说你家三公子要在我这里暂住几日,之后便会回府的。”
那剑卫看来与钟晚晴也是十分熟悉了,当即连连道谢,又上前看了看虞清玦并无大碍,便放了心转身离去。
钟晚晴又回头笑了笑:“堂主,如此,清玦便拜托你照顾了。我坊中还有酒坛要封,先告辞了。”
说罢,轻轻冲他一颔首,便转身往“揽月入怀”而去,唯留下封绝立在原地,脸色难看至极。
微风冰冷,细雨拂面,封绝转头看向一身素衣的虞清玦。
他心中宛如明镜一般,虞清玦与钟晚晴之间并没有什么。钟晚晴心中向来不存情爱,只将虞清玦当作小弟,而虞清玦这种只会享乐的纨绔,连去画舫也只听琵琶,懂得什么风月之事,恐怕也是把钟晚晴当成姐姐而已。
但是,当他眼看着这二人旁若无人地轻声说起话,钟晚晴抬袖替虞清玦擦拭额头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是会不由得涌上一阵不悦,恨不得上前把这碍眼的虞清玦一掌拍死。
他的目光移至虞清玦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一旁的执役揣测他心思,出谋道:“堂主,这人怎么处置?要不我把他扔到后山桐花馆里?天这么冷,待上这一夜,冻也冻死他了。”
另一人也跟着献策:“堂主,要不直接在他身上下咒吧,保他三日之内必然暴毙身亡。虞府里没一个擅长咒术,绝对查不到是我们干的。”
“你滚。虞氏祖师抱星真人飞升前便是专攻毒咒,虞府怎么可能没有擅长咒术的?”
“怎么可能有?悬壶殿设立近千年都只培养医修,什么时候出过擅使咒术的弟子?你听说过吗?”
“人家避世退隐几百年,府中到底什么情况早就不是一般人能探听的了,你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难道他门中出了什么人才,还要来特意通知你一声吗?”
他二人吵吵闹闹,没完没了。封绝听得心中一阵烦闷,他并非不想对虞清玦出手,以他的脾气,能容忍虞清玦到现在实在是难得。可是他动手之前要考虑后果,杀一名修士事小,但若是杀虞清玦,那自己可算是活腻了。一是他实在不敢招惹虞清玦身后的虞府,二是虞府确实对封氏一族有恩,身为虞府掌门之子的虞清玦,自小被府里那几位捧在手心纵容着,今日哪怕是要铲了他这平烟渡,他也只能含笑说句无妨。
他心里一清二楚,这种事并非虞府仗势压人,怪只怪虞清玦太会招惹事端。
虞府在修真界屹立千年不衰,名声显赫,府中子弟个个谦逊有礼。如今这一代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竟养出来这么个惹人心烦的败家子。
越想越烦躁,他转身往一万重走去,冷声道:“先留着,等他睡醒了再打出去。”
***
翌日清晨。
虞清玦头痛欲裂地自床榻上醒来,睁眼一看,映入眼帘的菱花窗一派陌生。
他顿时一惊,忙抬手摸了摸颈间的长命玉锁,见玉锁还在,首先松了一口气。顾不得仍在发蒙的头脑,他抬手掀开被角,出门下了木梯。
越向下走,谈笑之声越热闹,茶香也愈发浓郁起来。待下至最后一阶之时,虞清玦顿住了脚步。
封绝一身墨蓝长袍,手持茶盏,端坐在大堂正中的梨花木椅,正低声吩咐着什么。五名黑衣执役手持长剑,垂眼围坐在四周。
满堂客官正轻声说笑着,忽地见木梯上下来一人,定眼一瞧,竟然还是那位只会惹人生气的虞府三公子虞清玦,登时都不由得住了口。
封绝察觉到四周忽地安静下来,也随众人目光向上看去。
虞清玦睡得玉冠歪倒,额前碎发也低垂着,一张脸雪白得快要刺目。他对上封绝的目光,脸色顿时极为难看,不悦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昨日喝醉了。”封绝目光淡淡。
“我怎么不记得?”虞清玦眉心微蹙,“我昨日为何会来到这里?”
“既然酒醒了就请回吧,否则虞府追究过来,封某可承担不起。”封绝不愿意搭理他,收回目光吩咐了一句,“另派两人护送虞公子回府,可别叫虞公子磕着碰着。”
身旁两名黑衣执役得了吩咐,便站起身来要护送虞清玦回府。虞清玦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踩下最后一级木阶,转身扬长而去:“不劳烦诸位了,告辞。”
留下满堂客官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道:“这不是会说人话吗……怎么昨日狂妄成那个样子?”
……
虞清玦纵身出了平烟渡,直往万灵渊而去。
刚越过一道山峰,身后云海忽地翻涌如浪。伴随着阵阵清气缭绕,一名道人足踏云雾,臂挽拂尘,一挥袖便来到了他的身侧。
此人高冠玄衣,袍角描金,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浓郁的槐花香,见他回头,当即似笑非笑地唤了一声:“三公子。”
虞清玦长眉一拧,不耐烦地回了句:“秦修真人此时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不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你吗?”
高空之上云雾弥漫,秦修稳稳地立在云端,闻言牵起了唇角,轻声笑了一笑:“三公子何必对我怀揣着这么大的敌意?杀你胞姐的是我弟子闻仁凛,又并非是我,你何故迁怒于我?”
虞清玦宿醉后头脑发晕,本是借高空清气驱散酒气,听到这里就忍不住转头冷笑了一声。
秦修眼见得他鬓发微乱,满脸醉意,便忍不住在心里骂他“没个人样”。然而不敢开口骂,毕竟虞清玦如今修为不低,不好对付。若真把他惹恼了说不准还会叫他那个兄长揍自己一顿。说来惭愧,他秦修这辈子什么都不怕,甚至连掌门师兄和虞府都不放在眼里,唯独对虞清瑛心生忌惮。
甚至到了看见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心里就不由得发憷的地步。
不为别的,只因为虞清瑛是真的修为顶天,对自己不念任何情面,说杀就杀,且手段太过残毒。
若非自己事先在疏槐山留了一招,怕是早已灰飞烟灭、连轮回都入不得了!
正腹诽间,忽地听见他笑,便抬眼道:“你笑什么?”
虞清玦讥讽道:“我笑你空有一身修为却不懂何为颜面,笑你座下弟子无一心怀良善之辈,更笑你一把年纪却不知廉耻,蠢不自知!”
秦修丝毫不恼怒,只是等他说完,颇为不屑地一挥手:“你个不懂礼节的臭小子竟妄图对我长篇大论起来!当年我坐上副掌门之位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啃手指呢!”
“觉悟高低不分年纪。有些人就是头发都白了,还听不懂人说话。”虞清玦针锋相对地与他吵起来,“不光如此,还要仗着自身地位四处欺压修士、胡作非为。秦修真人,你说这是不是不知廉耻?”
秦修一笑:“你太天真。这修真界门派万千,灵机却并非取之不竭。你眼中只看到我欺压修士,却见不到我为门派发展费尽心机,却不知我做这些不过为了维护门内弟子修行,维持地气平衡。今日我若不动手争抢,岂不是相当于将这些发展壮大的机会都拱手送人?那我门中弟子又该如何修行?”
虞清玦的怒火一点就炸:“胡说!什么门派大局、地气平衡,根本不是你欺侮修士的蒙羞布!你少用这种愚蠢的理由敷衍我!”
“行大事者,当不择手段。”秦修含笑着垂下眼帘,“这世间的争斗一向凶狠暴戾。我的所作所为,比起诸位先行前辈们动辄毁灭一方灵土,简直渺小得不堪一提啊。”
虞清玦并非是个记仇的人,但他却十分厌恶愚蠢且自大的人。所谓争斗、所谓残忍,不过是这鸿蒙开辟以来,各门派为了争夺灵机而互相残害的黑暗过往罢了。如今这秦修竟搬出那些过往来证明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合理,还要做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这副嘴脸叫人看了只有止不住心生厌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按捺住出剑的冲动,只一摆手:“我与你说不到一处去,更不想和你同行,你还是先走吧。”
秦修颇有耐心地听他对自己出言不逊,然而却没有走的意图。他一摆拂尘:“修行一途,不止要提升修为,更要养性。清玦,你入道这些年,怎么越发不饶人了?”
虞清玦皱起眉:“与你何干?”
他再忍无可忍,一挥长袖,纵起云端,直往万灵渊而去。
秦修依旧立在云端,眼望着虞清玦的背影,心中将他狠狠揍了一顿,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才颇为满意地腾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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