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绝甫一进门,便见窗边茶桌旁坐了两人。
这二人都是明朗典雅的相貌,身资又挺拔,此时挨得近了,竟然朦胧生出几分般配来。封绝步伐顿了一顿,才过去坐下,道:“不知二位此时叫我,有何要事?”
灵昭从来不是说废话的人,直截了当道:“封堂主,先前谈到的合作,可还算数?”
封绝有些讶异地一挑眉:“自然算的。”
“好,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合作关系了。”
“院主为何忽然这么爽利?”封绝眼中露出些许笑意,“已经想好了第一次交易的内容吗?”
“这个自然。”灵昭简短道,“封堂主,我们杀了秦修。”
封绝的那一点笑意僵在唇角,眼中的温和慢慢被震惊取代,只眨眼间,他已满脸皆是掩不住的讶异。
灵昭是不在意他心中是如何作想的,静静地等他接受了这个提议,才缓声道:“封堂主与我合作,归根结底是想要利用我来为你们封龙山庄报仇。如今我们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点,秦修我可以帮你杀。”
封绝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剧烈的心跳:“……但是?”
“但是,在杀他之前,我有事需要你去做。”灵昭淡声道。
封绝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要能杀了秦修为我族人报仇,无论院主要封某做什么,封某都在所不辞。”
灵昭忍不住笑了一声:“不必这样严肃,我要你做的,并非是什么大事。你只需吩咐手下的人,查清百年来何人手里有七冥草,还有那秦修、秦仪兄弟的确凿罪状即可。”
封绝有些不敢置信:“只有这些?”
“平烟渡向来情报通达,封堂主贵为这里的主人,不会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到吧?”灵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便是事情太小了,封某还不曾做过如此交易。”封绝道,“秦修呢,院主要亲手杀吗?”
灵昭一抬眼,见到他眼中泼天的恨意与执着,当即退了一步,改口道:“秦修罪大恶极,对封龙山庄犯下了滔天罪孽,他的性命,应当由封堂主亲手来取。”
“好,好。”封绝一点头,手指紧紧攥着,用力得发了白,“多谢院主。”
他松开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继而起身就要离开:“那么我便去着手调查。等报仇的时机到了,还劳烦院主告知封某。”
灵昭叫住他:“时机不用等。”
封绝这次是彻底震惊了:“……院主这是何意?”
“没有时机,那么就创造时机。”灵昭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这笑意冰凉如水,没有温度,简直像是在冷笑了,“若只是一味地等,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你若真想报仇,便该明白只有杀掉秦修才是目的,其余的任何事情,包括时机,都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这些都不是拖延你行动的理由。”
封绝神情有些梦游似的茫然,仿佛是不敢接受这个现实一般。他筹划了十几年的计谋,如何步步为营折断秦修的臂膀,又如何借力造势,拉各大门派下场给秦修施压。如今灵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要直接杀秦修。
如此果断粗暴的方式,他是彻底地震惊了。
思索一瞬,封绝轻声问道:“院主要如何做呢?”
灵昭垂下眼帘,盯着茶盏:“这桩事由疏槐山开始,便该由疏槐山结束。封堂主,明日卯时,你直接往疏槐山去便可,我会让你亲手杀了秦修的。”
“几年前虞清瑛曾毁去秦修的一具肉身,导致他的百年修为被废。但是,秦修毕竟是三仙台出身,又是上任掌门亲手所点,他要重塑修为不是什么难事,并且,他的手中持有何种法器护身我们也无法知晓。”封绝心有犹豫,目光转向明含章,“明府主,如此贸然前去,是否有些冒险了?”
“封堂主,一场争斗的胜败并不全然取决于双方的修为高低,天时、地利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明含章眼中含着一点笑意,雪白描金折扇徐徐地摇着。
封绝听过之后,沉吟片刻,忽地行了一礼:“院主如此助我,封某不知该何以为报。”
“交易而已,何来助你?你我各取所需罢了。”
“院主虽不说,可封某心知肚明,这桩交易确实是封某占了个便宜。说是院主助我,丝毫不为过。”
灵昭含笑看了看他,不愿他对自己太过感激,反倒成了负累。终于放出一点口风:“助你,也是助我。”
她不在乎是否公平,达到目的才是最紧要的。这场交易只要做成,便是双赢的局面。
杀掉秦修,封龙山庄的仇恨彻底结束,有关师心御死因的疑问也能迎刃而解。
……
封绝走后,灵昭重新煮了一壶茶,待水开之后,先给明含章倒了一盏。
明含章道了声谢,掌心贴住折扇的扇骨,目光清澈纯净的,不经意间落在她倒茶时露出的半截皓白手腕上。
灵昭察觉到他的目光,当即笑道:“明府主有话要说?”
氤氲清香的茶雾扑了明含章满怀,他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桌面,轻声笑道:“想不到你已变得这样有主意了。”
灵昭又在他对面坐下,发间的掐丝海棠玉簪一晃一晃,她思索一瞬,故意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明含章隔着水雾看她,“有了主意,今后便不会上别人的当了。”
“上当?”她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双眼亮莹莹的,宛如月下泉水,“我会上谁的当?难道还曾有人敢哄骗我吗?”
明含章笑着垂下眼帘,并不回答。
灵昭见他神情煞有介事,还以为自己真的受过骗,可是回忆了片刻,也并没有想起什么。
她歪着脑袋,眼神是一派明亮,嗓音也是温和的:“明府主,无中生有可并非是你的作风。”
明含章听了这话,眼中的笑意隐隐:“只是随口而言,你竟真的去认真回想一番。由此可见,你并非从未上过当,我也不是无中生有。”
灵昭忽地反应过来,他虽语气温和,言语中却满是圈套,自己不知不觉间便被他绕了进去。
抬起眼看他,鹤氅是黑的,头发也黑,唯有交领处是一片白,愈发衬得他面容雪白,眉目如描如画。偏他眼中还攒了一点笑意,望过来时,那双眼便宛如荡起涟漪的深水潭一般,真真一副登峰造极的好相貌。
怪道自己前世总是辩不过他,对着这样一张脸,即便是头脑清醒着,也叫他笑得昏昏欲醉了。
灵昭收回目光,轻声反击了一句:“你惯会开玩笑。”
“惹得院主不悦,是我的不是了。”明含章依旧笑着,语气放轻了,“为将功赎罪,院主便同意我前去疏槐山吧。”
“你?你能做什么?”灵昭脱口而出,说罢又觉得不妥,似有轻视人家的意思,末了思绪飞转,又故作苦恼地说了一句,“你不要开这种玩笑,那地方不是好玩的。若是受了什么伤,我可担待不起。”
明含章一手搁在桌面上,听到此处便微微地笑了一下:“你瞧我是那样不堪一击的人?”
听了这话,灵昭终于有机会抬眼打量他。
明府对外宣称明含章自小患有心疾,不宜过多动用灵力,修真界也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即便明含章接管明府之后,仙家百门不到紧要关头也不会轻易打搅他。久而久之,明府便逐渐淡出了众人视线。
灵昭前世也对明含章的心疾深信不疑,毕竟自己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虚幻缥缈的样子。但是,重生以来的几次经历,让她的观点发生了动摇。
无论是在千钟镇,还是在审判台,明含章的出手根本不像是无法动用灵力的模样。千钟镇的那一次还尚且可以解释,护仙大阵开启,引得明含章所持的涌浪符印发生感应,他身为持印之人,对这道阵法便自带克制的能力,出手也不必耗费太多灵力。
但是审判台那一次又如何解释呢?
虞清瑛起了杀心,一时怒极,当场引天雷降顶,如此品级的法术从天而降,连一门之主都未必有能力抵挡,明含章随手祭出法器阴阳扇,便为她遮挡住了十丈之内的天雷,如此修为,不可能是一个患有心疾的人所能持有的。
他这心疾到底是真是假?
余光中,那柄折扇徐徐地摇,扇面上的老树白梅若隐若现。实在奇特,足以毁天灭地的一件法器,到了他手中却乖巧驯服得叫人不敢相信。
灵昭早就在等待这样的机会一问究竟,这下机会送上门来了,她岂有放过之理?当即笑道:“我瞧明府主容光焕发,修为高深,断然不像是不堪一击的样子。可是修真界向来传言府主你自小患有心疾呀,我们是去围杀而不是玩乐,你这样带着重病前去,叫我们如何放心?”
明含章将折扇一格格合拢,搁在桌面上,手腕也搭在旁边。那桌面乌沉沉的,对比之下,他的手腕搁在上头,便白得几乎有些刺目。
他平静道:“你也说了,那是传闻。传闻向来是假。”
灵昭端着茶盏的手登时一顿,心说好啊,你明含章果真是个故弄玄虚之徒,竟还敢放出谣言哄骗整个修真界,看我今日不把你翻个底朝天,向修真界揭穿你的真面目。
她掩住眉梢的得意之色,故作惊讶道:“那你的心疾也是假的了?”
明含章投过来的目光十分诚恳:“心疾是真。只不过多年之前已经疗愈,如今不向众人解释,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原来如此,”灵昭一时竟有些失落,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明府主对我也不是坦诚啊。”
窗外是朦胧的日光,茶雾氤氲,扰人视线。她奔波了这许久也有些倦怠了,此时垂着眼帘,作出一副失落的神情来,便显得尤为稚弱。
他的手指摩挲着扇骨,见她不高兴,于是轻声哄道:“这不是告诉你了么。这件事我从没跟别的人说过,只讲给你一人听了,我也算得上坦诚了吧?”
灵昭抬眼,一双大眼扫过来,目光停在他噙着笑意的唇角,故意道:“这算得什么?到雨停了,往玄门大派发信昭告天下,说你的心疾早已好得利索,说这些年你一直在佯装重病,这才叫坦诚呢。”
明含章一听这话,当即一怔,见她望过来的眼睛亮亮的,眉眼之间满是狡黠的笑意,这才明白她竟是在闹玩笑。
无奈地配合着笑了一下,他抬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热茶下肚,又笑自己平日里步步为营,时刻算计,结果到了她面前连这些玩笑话都听不出了。
又不忍心出声责怪,等她笑够了,才无奈道:“好吧,好吧,我照你所说,向全天下宣布便是。高兴了?”
灵昭抬头看他,他的眉目愈发柔和起来,唇角噙着笑意,叫人看了简直目眩,忙调开视线,抬手推窗,由着凉风吹入屋中,吹去她脸上的热度。
这屋子窗外种了好大一片芭蕉林,此时被雨水冲刷过,便现出一片醉人的绿来。
灵昭微微阖眼,感受带着花香的微风迎面而来,冷静了片刻,才转过头来,眼中又含了笑,语带刀剑:“我只是好奇,府主为何对我鉴心院的事分外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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