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心里叹息,但日子还是要继续。
此处的气候总是温和湿润,入了夏,便时常下起雨来。灵昭在这种天气里便有些犯懒,不爱动,便窝在窗边的榻上,垂眸翻一本古书。
这本书是前日明含章送来的,说此书是明氏祖师涵清真人亲手所录,内中提到过有关灵气运转的法门,她如今灵力运行受阻,里面记载的功法或许对她有所帮助。
而此时,灵昭蹙眉盯着书上的晦涩文字,一边尝试着运转灵力。
远处,明含章立在茶桌边,正手持一枝海棠,将之插.进一只月白的瓷瓶中。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极为认真,眉目舒展,唇角轻抿,神情带着些许严肃,仿佛窗外纷纷扰扰都不能打扰他半分。
灵昭抬起眼,便见那枝海棠花斜斜插着,别具古意。桌边的人腰间别扇,发束玉冠,笑起来轻烟笼月一般,竟比瓶中棠枝更吸人目光。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轻声揶揄:“想不到你还会这个?”
明含章闻言笑了笑,将那只瓷瓶挪至茶桌正中。
他一身道袍,领口绣着朵朵白梅,衣袖雪白,人也雪白,立在明亮的日光之中,周身都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灵昭将古书合上,放在榻边,眼见得他缓步走了过来,便抬起脸冲明含章轻轻地笑:“不许靠近我。”
明含章眉目柔和,脚步堪堪停在她身前,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当初答应给我的准许,又要收回了吗?”
她挑起眉,神情中有一丝无奈:“他们都说你很危险,和你走在一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为了我的安全,你以后不许再靠近我。”
他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好似也很纠结:“可是我一旦得到的东西,便不愿再放手了。当初是你准许我坐在你身旁,如今可没有反悔的余地。”
灵昭倚在榻上,目光温和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袍角衣袖满是流云水墨,是一门之主的规格,举手投足间宛如阴阳二气运转不绝。
当初是她默许了他的接近,透露了这处木屋的位置,如今又是自己准许了他登堂入室。
这一切都仿佛水到渠成,她自己都想不通,他们明明只是顺手相助的恩情而已,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现在要他离开,她倒是有千万种理由,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开不了这个口。
灵昭内心挣扎了片刻,干脆放弃了思索,扭头望向窗外:“我想吃杏,要凉丝丝的那种。”
明含章轻轻应了一声:“昨日刚摘了许多,都放在溪水里镇着了。”
近日天气热,摘的果子放得久了便不新鲜。他怕她吃着没味道,便自山巅天池引了一道溪水下来,清澈微凉的,饮用也可,浇花也可。
她有些讶异:“一道法诀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多次一举呢?”
明含章笑了笑:“法诀只保这杏不坏,天池的水带有灵气,你吃着更甜一些。”
他话音落下,便转身打帘出了门。灵昭依旧倚在榻上,望着那道端正的身影走进绵绵的细雨里。
外头雨丝极细,更似水雾,拂在人面上轻柔如纱。窗边种了一丛竹子,被这湿气浸润得愈发青翠起来。
不一会儿,明含章捧着一只琉璃盏进屋来。
这杏咬一口,果真是酸涩中泛起甜来,还带着股隐隐的清甜气,似乎是溪水的甜味。灵昭一语不发地吃了两个,正要拿第三个时,忽地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此时垂眸望过来,简直有几分眉目含情的味道,连目光都仿佛带着几分宠溺。
她忽地没来由地一阵脸红,牙齿轻轻咬上果肉,扭过脸去看窗外细雨飘拂。
轻轻咳了一声,她状似无意地问;“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了,你什么时候走呢?”
明含章思索一瞬:“再待一个时辰吧。等会你再试着按照书上的功夫运转灵气试试,我在一旁为你护持。”
灵昭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她忽地开口道:“明日午时我要去三仙台。”
“去做什么?”
“秦修请我过去喝茶谈事。”她淡淡道,“恰好我也有事找他。”
最近贺晴云简直是哪里都不对劲,灵昭一直担心她是被秦修“规训”得心性出了问题,明日她得找秦修好好谈一下。
明含章斟酌片刻,他没有说万事小心之类的话,反倒问了一句:“贺晴云到底是什么来历?”
灵昭抬眼,眸光清澈:“没什么来历,怎么了?”
明含章委婉道:“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我们自小都在三仙台外门做杂活呀。”她认真思索道,“晴云曾说过一次,她是被人遗弃的孩子,自记事起便流落街头,后来遇到高人点出她的天赋,她便到三仙台外门做了杂役。我们便是在那时相识的。”
明含章颔首道:“之前的事,她从未提及过?”
“从未。”灵昭问,“怎么了,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他没说什么,只温声道:“明日午时,我送你前去三仙台。”
她忍不住笑:“不必,三仙台即便对我有天大的意见,也不至于杀了我。”
“保险起见,”明含章很坚持,“明日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你若遇到危险,不要犹豫,直接念诀。”
他的目光温和而坚定:“哪怕是远隔万里,这把阴阳扇也会毫不犹豫去救你。”
***
再次来到三仙台第二峰的时候,灵昭的心境与第一次完全不同。
秦修依旧挽着拂尘端坐在上座,垂眸含笑望着她:“许久不见。”
灵昭的目光落在莲池:“省去客套,有话直说。”
“你连半分耐心都不肯给我吗?”秦修微笑道,“当初若非我出手阻拦,掌门师兄可就当场将你打死了。”
灵昭抬起眼,神情冷冷:“所以,我该感谢你?”
“谢倒不必,只是希望你不要对我有太大敌意罢了。”
她冷笑道:“你们师兄弟本就是一丘之貉,便不必在我这里装模作样了。”
“你误会我了,我对你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观点。你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罢了。”秦修垂眼抚了抚拂尘,“杀你,一直是掌门师兄的命令。而我,只能服从。”
灵昭轻哼一声:“听你说话的语气,你们师兄弟是面和心不和咯?”
她本是随口一谈,即便挑拨离间不成,也至少能让秦修心里不自在。却不想秦修当即微笑着点头认了:“你说得对。”
灵昭挑起眉,有些意外。
“你可知当初掌门师兄为何在法会上,用拂尘抽断你的半身灵骨?”秦修道,“因为他忌惮你。”
灵昭失笑道:“忌惮?我?”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堂堂三仙台掌门白天苍,怎么可能忌惮我一名外门弟子?”
秦修抬手指了指天:“这是天意。在天意的面前,即便是掌门师兄也无能为力,唯有俯首。”
“什么天意?与俗世里那些摆摊算命的一样么?”
秦修笑了笑:“你忘了,整个修真界唯有我懂得如何推演天象。”
“没有忘。不过秦修真人不是早已封卦了吗?说这种窥视天机的事会折损寿命、带来劫数。”
“有的时候,寿命与劫数在大道面前不值一提。”
灵昭只觉荒谬,“那天意注定我会怎么样呢?竟让白掌门如此忌惮我,不惜废了我的灵骨,彻底断送我的修道之途?”
秦修轻笑道:“你只需知道,以掌门师兄的手段,他必定会因为这份天意而一刻不停地追杀你,直到将你打得形神俱灭、不入轮回,他才会彻底放心。”
灵昭直到此刻才抬起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修。
“至于这样严重?我是犯下什么颠覆三仙台的大错了?”她出声问,“你说他要追杀我,但我如今在溪边住得好好的。这半年里,不曾见到三仙台之人的身影。”
“那是因为门中出了一件大事,逼得掌门师兄无暇分心,才会暂时对你放松。”秦修道,“这件事想必你也听说过,师兄的幼子白君竹在灯会上走丢,至今不见踪影。此等大事,掌门师兄必须亲自处理。”
他顿了顿:“而且,有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一直暗中保护着你。”
“谁?”
“鉴心院院主,师心御。”秦修道,“也是你今后的亲人。”
灵昭对这个名字非常熟悉,据说鉴心院乃是这修真界唯一敢对三大世家挑刺的门派,而师心御便是当今的院主。
她淡声道:“这位院主我久仰大名,但是亲人什么的便算了吧,我对认亲没有任何兴趣,更不想无缘无故多个长辈。”
“但是你若想躲过掌门师兄的追杀,唯有进入鉴心院,否则凭你现今的修为,无论你今后到了天涯海角,师兄也会有办法将你打杀。”
“进入鉴心院我便安全了?”
“鉴心院独立于修真界的所有宗门。即便是掌门师兄,也不能随意对鉴心院出手,那里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灵昭笑了笑:“说了这么多,仿佛你是真的是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一样。你是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吗,秦修真人?”
“我不是,”秦修坦诚地摇了头,“这世间的人对我来说只有两种——可以利用的,与不能利用的。而你恰好是第一种人,所以我选择告诉你这么多,并且想方设法保护你的安全,希望你可以为我所用。”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灵昭叹了口气:“你想利用我,杀了你的掌门师兄。”
秦修一笑:“你果真悟性极高。”
灵昭冷冷道:“省了吧。秦修真人的赞誉,我一点都不想要。”
她无法知道秦修口中的天意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引得白掌门如此忌惮,但是总归可以听出来这“天意”,会对白掌门、三仙台,甚至整个修真界都大为不利。
而秦修此人对于修真大道早已痴迷,对于门派权力也十分渴望,他不会坐视她对这个修真界或者三仙台造成任何威胁。
因此,那个“天意”,只可能是针对白天苍一人的。
她的存在,对白天苍造成了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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