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雪九琅重新回到山洞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月缺,他恢复了狼身之后了。
他不敢让人发现自己会变成人。因为这很奇怪,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桑止跟他说过,在这苍境之中,有一些妖兽,可幻化成人形,专以吞噬人心存活,他们的邻国,北国还为消灭这种妖兽,专程组建起一支猎妖人队伍,四处搜寻妖兽下落,一旦寻到,就会立即诛杀。
雪九琅听得狼身直抖,他抬头,看到天上现在正明晃晃地挂着太阳,并非是什么月圆之夜,才悄悄松了口气。
桑止还告诉他自己原来是巫国人,现在却要去往北国,替北王做事。
北国,对于雪九琅来说,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他不知道桑止为何会孤身一人来此苍境荒山,但总之,几天之后,桑止的同类就来找他了。
那晚,雪九琅将自己藏得远远的,他瞪着双狼眼,瞧见那些凶神恶煞,举着火把的卫兵们没有抓到桑止,便冲着碰上的狼群撒气,冲它们射出如雨箭矢。
落单的狼王带领几个同伴和卫兵们殊死搏斗,最终还是敌不过那些尖利的武器,全都死了。
待人走光后,雪九琅才颤颤巍巍地走到狼王的尸体旁边,嗅了嗅这个前不久还抢过他食物,可现在却就只剩下了一具僵硬身体的狼王,百感交集。
最后,雪九琅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就用爪爪扑了些雪土,将狼王的腐尸盖上。
狼群很快就会诞生新的狼王。
而雪九琅依旧不是他们的同类。
他极有可能,就是桑止口中所说的妖狼。
而一旦他的身份被人发现,他或许会比狼王的下场,要更惨上百倍。
毕竟,他只是一只没有同伴的孤狼。
可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什么妖狼,他从来都不吃人心,也根本就没有妖狼那样的战斗力,他连狼王都打不过,他虽然可以偶尔变成人,但也只能变成一个不算高大,瘦瘦弱弱的男人。
仅此而已。
所以,他要守住自己的秘密,不能被人发现他能够变成人,尤其是,在那些来路不明之人的面前。
当雪九琅确认自己已经恢复了原样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钻过雪堆。
走近洞穴时,盛浔已经在洞口等着他了。
“你回来了,小狼!我还以为这山间风雪太大,你迷了路呢。”
此时雪已经化了些,盛浔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些枯枝,在洞边生起了一团篝火。
雪九琅瞪着火光,呜呜低吼。
“哦,对不起,忘了小动物都怕火。”
盛浔此时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点儿精神,他收起火折子,抬脚朝枯枝上踩了几脚,灭了火种,方才对雪九琅道,“不怕了,进来罢。”
雪九琅还是不愿进去。
他不明白,这洞穴明明就是他的狼窝,为何现在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眼前的这个臭小子给占了,盛浔还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各种命令他。
这让雪九琅很不高兴。
“不进来,就没得吃了哦。”
盛浔不急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把山果,冲雪九琅扬了扬。
“呜…”
雪九琅委屈地眨了眨眼。
他承认,盛浔手中的山果对于他这只饿狼来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他已经接连饿了几天,山路被厚雪封住,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吃的,肚皮都瘪了下去,软塌塌的藏在绒毛之下。
他太想吃这些山果了。
哪怕山果被盛浔这个臭小子下了毒,他也认了。
盛浔像是看穿了雪九琅的心思,将山果撒在地上,对他招手道,“过来吃。”
雪九琅飞快地窜进洞,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盛浔则盘腿坐下,撑着脑袋看他,时不时还伸手抚两下雪九琅的脑袋,“是不是在外边都没有找到吃的?”
盛浔对雪九琅突然消失了两天的反常行为并不奇怪,反同他交谈起来,“这山果是我早上绕到洞后瞧见的,就长在崖边的那棵古木之上,可惜,我受了伤,腿脚不便,只能采来这么多。”
山崖上有野果?
雪九琅一边吃,一边费力回忆,他是一只狼,平日里多以肉食为主,倒是没大注意过这边还有山果。其实这些果子并不算好吃,又酸又涩嘴,奈何他实在太饿了,需要食物,所以吃得格外香。
不多时,这把山果就被雪九琅吃得只剩下了几颗,他有些不好意思,叼住那几颗山果想还给盛浔。
“我不饿,你吃罢。”
盛浔好笑似的弯了弯嘴角。
雪九琅只好别别扭扭地将其余的果子给吞掉了。
有了山果充饥,雪九琅腹中的饿感总算平息下来。
他绕着山洞走了几圈,棕色的鼻尖一拱一拱地嗅着山洞中的气味。
“小狼,你在做什么?”
盛浔不知从哪里捡了根树枝做拐杖,一拐一拐地跟在雪九琅后头。
雪九琅的小鼻尖拱得愈发厉害。
他总觉得,这洞中,好像除了盛浔外,还有其他人的气味。
不过许也可能只是错觉,毕竟因着盛浔受了伤的缘故,这洞里的血腥味实在太重了,几乎盖过了旁的味道,他一时半会儿根本闻辨不出来。
但是,盛浔很快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他已经拄着树枝做的那根拐杖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洞口,举目眺向皑皑雪山,认真地问雪九琅道,“小狼,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下山的方向怎么走?”
盛浔想下山?!
以现在这副模样下山?
现在大雪封山,山道本就崎岖难行,就连他一只健全的狼,也未必能够顺利下去的,莫说盛浔还受了重伤。
雪九琅一动不动地瞪着盛浔看。
“看来你也不知道啊…”
盛浔有些失望地呢喃一句,“没事,我自己去找路,谢谢你替我找来了这些草药,小狼,我要走了。”
盛浔说完,就下定决心一般,用手扒开堆积在洞口的雪堆,直到扒出一条通道。
可刚迈出一脚,裤腿就被雪九琅咬了住。
雪九琅一边用嘴拽住盛浔的裤腿不放,一边用四肢不住地往后踏,拼命将盛浔往洞里拖,喉咙里还不时发出细细的咕哝声。
“小狼,你不想让我走?”
盛浔不明白雪九琅的意思,那双好看的眼眸微微眯住,露出几分茫然之色,“可我必须要走,我要回家的,我的阿兄和阿妹还在寨子里等我。”
盛浔执拗,又想去拿那根刚刚脱手丢到地上的树枝,可雪九琅抢先一步,叼起这根树枝拐杖。
“还给我!”
盛浔想抢。
雪九琅灵活地一跃,躲过盛浔。
盛浔的语气也变得不大好了,皱起眉头。
雪九琅不会说话,急得他叼住树枝直转圈圈,他想跟盛浔说,你现在腿上有伤,行动不便,根本不可能穿过这片茫茫雪原,且这雪山里的猛兽又多,一旦出了狼穴被其他野兽抓住,肯定会必死无疑。
我为了给你找那些草药,可是除了那点儿山果什么都没吃过,如果你一定要去送死,还不如先让我吃了你。
当然,雪九琅只是这么想想罢了。
真实的情况是,他不想让盛浔死。
如果盛浔死了,一定会跟那只老狼王一样,身体僵硬地躺在雪地之中,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那他,那他也就再看不到这般明亮的眼睛了。
所以,雪九琅咬住盛浔用来做拐杖的那半截枯枝就是不肯松口。
盛浔到底腿上有伤,扶着洞壁追了雪九琅几步就彻底走不动了,他喘了口粗气停下来,冲雪九琅摆摆手,“我不走了。不走了。”
雪九琅将信将疑。
直到盛浔当着他的面坐下,雪九琅才叼着那根枯枝抛出洞外,又折返回山洞,用两只前肢掏着雪,将盛浔刚刚破坏掉的雪堆重新掩埋好,方才扭头看盛浔。
盛浔身上的蛇毒大概是完全解了的,面色跟之前相比,已经红润了不少,唇上也有了一点血色,只他腿间的伤依旧很重,方才跑动之下,大概牵动伤口裂开,血渍浸透布料,一点一点地滴落到地面。
盛浔轻叹一声,垂目望着自己的伤腿,“我也知道,我现在的这副样子,是下不了山的,可是我好想念我的阿兄和阿妹…我这次是瞒着他们偷偷上山寻东西的,结果东西没有寻到,自己还失足摔下了断崖,他们,他们一定会担心我…”
盛浔的声音越来越低落,过了会儿,才抬起脸,问雪九琅, “小狼,你有亲人吗?”
雪九琅怔住。
他从记事开始,一直就是一只狼,所以他从来没有过…亲人…或者说亲狼的概念。
但他偶尔会看到狼群。
他看到狼群之间亲昵地互相舔舐毛发,互相分享食物,互相嬉戏打闹。
也会偷偷羡慕地想到,他是不是也有过狼父狼母,或是兄弟姊妹呢?
他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他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
但每次,只要他去刻意回想过去,他的小狼脑袋就会特别特别的痛,最后雪九琅痛到没有办法,就会冲着天上的那轮明月长鸣嘶吼,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思念。
盛浔是人,大概不会像他一样鸣叫。
只能一直想着,一直念着,一直痛着,这样,应该是会很难过的。
雪九琅对盛浔多了一份同情,
他走到盛浔跟前,盘起长尾,默默趴下。
“小狼是不是也在想自己的亲人了?也是,狼是群居动物,如果你的亲人还在,你也不会一只狼孤零零地躲在这个山洞里了。”
盛浔失笑,抬手揉了揉雪九琅的脑袋。
雪九琅的毛发很软,亦很柔顺,白得像雪,手感特别好。
盛浔这次摸了好久。
雪九琅没有动,任他去摸,还轻轻地呜了两声。
“无论如何,是你替我寻草药救了我,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狼了。我确实不能就这么丢下你自己走了。”
“小狼。”
盛浔见雪九琅不那么抗拒他了,竟大着胆子抱住雪九琅的脖子薅住,“以后我来做你的主人,收养你好不好?”
雪九琅懒得搭理盛浔。
主人?
这臭小子是不是从山崖上摔下来把脑子给摔丢了?他是狼,又不是狗。可没有认主的习惯。
再说了,他跟盛浔之间真要论起来,明明他才该是盛浔的主人才对,他可是随时都能够吃掉盛浔的!
在狼的世界里,实力才是绝对的地位。
而他在盛浔面前,有绝对的实力!
雪九琅这么想着,就颇有点得意起来了,他也不想听盛浔又在叨咕什么了,用前爪捂住自己的狼脸和耷下来的大狼耳,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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