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正堂的八仙桌上摆满了苏楚楚爱吃的东西，让人食指大动的热汤面，香甜可口、晶莹剔透的栗子糕，还有从府外买回来、入味三分的曹氏熏鸡……
亲卫说完消息后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苏老夫人当即慌了神。她抓着左手边苏老将军的衣服，慌乱间身子一倾，从木椅上跌落。
幸好被旁边的苏老将军揽住腰，扶着她在椅子上坐好。
苏老将军难免唠叨了两句：“都多大的人了，怎行事还如此慌张……”
他护在苏老夫人后腰上的手却一直没有撤回。
“这可如何是好？”苏老夫人求助般地看向苏老将军。
在苏老夫人的目光中，苏老将军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挺直了腰背，刚想开口时，目光扫到了苏楚楚和苏云沐。
苏云沐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看向仍旧在不急不缓吃面的苏楚楚。
正堂中最淡定的人便是苏楚楚，她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化，筷子挑起热面，往嘴里送。
她甚至连头都没抬。
“楚楚！”看到苏楚楚的作态，苏老将军感觉有点堵心。苏楚楚在苏家的这些年里，苏老将军已然十分熟悉这种感觉。
苏楚楚茫然抬头，啊了一声，她手上的筷子停在半空，面条顺势滑落回碗中。
苏老将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吃吃吃，光知道吃，你没听见刚才他说什么？”
“听到了。”苏楚楚看上去竟然有些乖巧，“他说林靖远要谋反了。”
一句话吓得刚才起身的亲卫又跪了下去。
苏楚楚抬眸：“父亲我要回宫里。”
“你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吗？林靖远调动兵马几乎包围了整个皇宫，你还要回去干什么？”苏老将军下意识说。
他不想让苏楚楚有危险。
苏楚楚起身，给了旁边的翠竹一个眼神。翠竹领命而退，回后面收拾东西。
“不如父亲给我些兵马，也好让我在宫中保全自己。”她笑着看向苏老将军，根本不觉得一个女人朝父亲要兵马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一个皇后有兵马有什么问题。
苏老将军吹胡子瞪眼：“你要兵马作甚！”
苏楚楚叹了口气。她往前走，来报信的亲卫十分有眼力见，起身连滚带爬地退到了一旁。
她声音轻飘飘：“若是林靖远夺得大权，女儿免不了一死。更何况父亲难道不知，这上京城里都在传苏皇后是祸国妖姬，与林靖远苟合，引他谋反……”
“放他娘的狗屁！”苏老将军没忍住破口大骂，脸色铁青，可苏楚楚的话，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再也骂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凭苏楚楚如此惊人的容貌，无论如何都会有这样的谣言出现。
从昨夜开始，挥之不去的阴云就笼罩了将军府。沉重压抑的氛围包裹着苏家人，让他们的心头犹如缀着一块巨石，不能展颜，不能欢笑。
苏老将军和苏老夫人一夜未眠，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神色憔悴。而从昨夜苏老将军从床上翻身而起，厉声喝问苏楚楚开始，苏云沐几乎很少张口说话，神色郁郁。
苏云沐通常抱剑，站在苏楚楚身边，沉默而又可靠。
苏楚楚提步迈过门槛，走到庭院中，向门外走去。
身为流血不流泪的铮铮铁汉，苏老将军看着苏楚楚别去的背影，眼角湿润。更不用说他身侧的苏老夫人，已经从椅子上起身，无声大哭。
“你还愣在这干什么？”苏老将军红着眼对苏云沐大吼，“有你这么做兄长的！你没听见刚才你妹妹说的话，还不赶紧去点兵？！”
苏云沐拱手行礼，领命而去。
在他同苏楚楚擦肩而过时，停下脚步的苏楚楚转身，衣袖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度。
苏楚楚跪在地上，上身趴伏着，身上的衣服堆叠着落在地上，像朵绚烂的花。她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最后望了眼站在门口相互搀扶的苏老将军和苏老夫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在她离开家门时，隐约听到苏老将军对苏云沐指指点点：“你这个呆子还站在这干嘛？你妹妹都要走了！真是要气死我……”
在回宫的路上，苏楚楚正好碰到了林靖远。
林靖远身穿盔甲，骑着高头大马，领兵而来。他身后那些士兵皆身着盔甲，手拿长枪，看上去能立马加入战场。
他见到苏家的马车，便勒紧缰绳，扬声问道：“太后娘娘可在马车里？”
他对同样骑着马的苏云沐视而不见。
天还未大亮，隐隐透着些清爽的凉意。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卖早点的商家穿梭其中，准备食物。
“我与太后娘娘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还请太后娘娘出来一叙。”光天化日下，林靖远毫无顾忌。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苏楚楚的马车前，半路却被苏云沐挡下。
“林大人。”
苏楚楚未下马车，只是她的声音回荡在上京城的街中，婉转动人，让路上的行人听呆了。
“苏大人此处说话不方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苏楚楚说话时，马车外的两个男人剑拔弩张，不时有士兵小跑路过。
二人身高相差无几，人高马大，皆是一身凛冽的气质。林靖远更为阴狠毒辣，像一条藏在暗处的蛇。而苏云沐粗犷豪放，看上去就是一个可靠的好人。
林靖远率先发难：“苏将军，带着这许多士兵招摇过市，难道不怕吗？”
“远不及林大人打马而过的风姿。”苏云沐风淡云轻地回，“这话谁都可说的，唯林大人说不得。”
一击必中。
“我总以为苏小将军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如今看来是我想岔了。”林靖远脸上明明挂着笑意，却不及眼底，寻常人见了只觉得遍体生寒。
苏云沐没理他，转身上马，在前带路。
在皇宫的城墙上，俯瞰整座上京城，景象颇为震撼。其时红日初升，其道大光，微红的光芒洒在整座城池上，瓦片映出灰蒙蒙的色彩。
城中居民穿梭于街巷，唤醒了整座城池的生气。
苏楚楚和林靖远站在高墙上，向外看。苏云沐则落后苏楚楚一步，并不想参与到二人的对话中。
“娘娘，你看这初升的太阳像不像将来的卫国？”林靖远负手而立，意有所指地开口，野心昭然若揭。
同样看着朝阳的苏楚楚笃定地开口：“当然像。”
林靖远以为自己获得了某种认同，试图横迈一步，更加靠近苏楚楚。
猝不及防，也被一柄利剑横亘在中央。
就差那么一点，林靖远就要用自己的脖颈撞上去。他吓了一跳，回头恼怒地看向苏云沐。
苏云沐神色平静：“林大人，你逾矩了。”
“苏小将军刚才没听到楚楚的话吗？”林靖远气笑了，“将来事成，你我为姻亲，到那时……”
“且等到那时。”苏云沐截断了林靖远的话。
“林大人可知道……”苏楚楚开口，吸引了林靖远的注意。她同样侧过身，明黄的阳光照亮了她半张脸，能够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林靖远的目光甫一落在苏楚楚的脸上，就再也不能移开。
“……最近边关战事吃紧，苏老将军接连传信回朝，请求朝廷增派支援？”苏楚楚盯着林靖远，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林大人可知若是此时起事，将会给卫国和苏家带来多少压力？”
苏楚楚的容貌实再过盛，林靖远艰难地找回了些许的神志，全凭本能说：“这与我何干？”
当着绝世美人的面，手握重兵的林靖远意气风发：“这卫国皇位对我来说唾手可得，有朝一日，我荣登宝座，我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
“如今卫国内忧外患，林大人竟只想争权夺势，难道就没想过卫国百姓的处境？”苏楚楚再次发问，“若是因此导致生灵涂炭，甚至卫国灭亡，林大人也在所不惜吗？”
林靖远根本不在乎苏楚楚话中的深意。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这与你我何干？”
“届时这龙椅上坐着你我，百姓受苦，你我二人在这皇宫中难道还会受苦？”他说得理所当然，“更何况难道换一个人坐着龙椅，就能改变卫国的形势？”
他眼中燃烧着无尽的火焰：“如今我已走到悬崖之境，退一步粉身碎骨，那为何不去争去抢，好歹留得一条性命，享受皇权富贵。”
在他说话时，苏楚楚注意到有不少士兵站在城墙下，神色警戒，几乎大半皇宫都已被包围。
苏楚楚行礼，送走林靖远。
在她转身之际，却看到了露出半片衣角的苏老将军。
苏老将军躲在红门后，老泪纵横。他同苏楚楚对视一眼，狼狈地擦掉了脸上的泪水，长叹一声：“卫国不幸……卫国不幸啊！”
苏楚楚朝苏老将军恭敬行礼后，坚定地朝太和殿走去。
今日的早朝比之昨日人少了很多，等苏楚楚抱着小皇帝坐在上首的龙椅上后，林靖远抓住时机，豁然开口：“国不可一日无君，卫国形势危急，如此稚儿如何能担得起皇帝之责？”
“林某不才，愿担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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