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街区的老屋子门一推就吱嘎吱嘎的响，姜黎趁着天气好，洗了几筐子衣服，挂在院子里的横着拉起的铁丝上，摇摇晃晃，滴滴答答。
瞧着满院的亮意，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干脆又提了扫帚，将院门前那片土路也扫的干干净净。
植物躯干晒干后做成的扫帚很轻，比竹子做的那种用起来更趁手些，姜黎将这扫帚顺势依靠在门上，却成了压倒门的最后一根稻草。
“咚！”
腐朽的木门从门框里脱落出来，姜黎下意识扶住了门板，然后试探着将它安回去，结果将自己倒弄了个满头大汗。
“哎呦，这破门！”
姜黎看着已经断裂的这门原本用来卡入门框的那个地方，忍不住想起宋时雅当时那惊天动地的一脚
“年轻人就是脚劲儿大啊”
想着又忍不住笑起来
“南南的朋友，还都挺有意思”
虽然知晓这门的行将就木，但姜黎还是决心让它再坚持坚持，于是用了些力气，连嘴也好像在用力似的抿了起来
“嗨呦”
咔！
终于！
经过她一番努力，这门也算是勉勉强强的安上了，她前后推了推门，门板随着转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嗯，完美！”
姜黎不由得挂上了几分得意，然后背了手，悠悠的走进了院子里。
衣服被太阳晒的暖烘烘的，姜黎也被太阳照的懒洋洋的
她从屋子里拖了藤椅出来，扶了腰慢慢躺在上面。
仰头的时候，分明的的下颌线，精致的唇形，还有那双丹凤眼，虽然已经爬上了岁月的痕迹，但每一处都在表明主人曾有过的绝代风华。
“吱———咚！”
这声音太过于熟悉，以至于合了眼的姜黎光是听着就想像出了门从门框中脱落然后死死地跌在地上的场景。
于是刚刚有了睡意的姜黎脸色瞬间狰狞起来
“谁啊～我刚安好……”
她将规规矩矩放平在藤椅上的腿挪出一条来搭在地上，中止了椅子的晃动，身子也跟着挺起来，正准备和来人大谈特谈，结果却突然没了声音。
“好——像——”
姜黎整个人都要诡异的颤抖起来，她分不清这是兴奋还是害怕，因为那个女孩儿，那个正带着满脸尴尬的站在姜南，也就是她那一脸冷漠的女儿身边的女孩儿，像极了她的故人，她的，故人。
温心努力回想着自己推门时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道，
“怎么……门就掉了呢？”
第一次来姜南家就推坏了一扇门，她觉得这一定不是什么能给阿姨留下良好印象的开端，但是门已经在地上了，阿姨也直勾勾地看向了她，她心虚的不行，也不敢转移视线，因为阿姨正看着她，那眼神，像是锁定了她，她下意识的想如果她移开视线的话会不会显得很不礼貌。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凝视了几秒，然后温心觉得眼睛有些干了，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
而后，姜南牵住了温心的手
“妈，我就说这破门早该换了，上回小雅搞坏之后就说要换你偏不换，说什么还能用，这下吓到别人了吧”
女儿的嗔怪让姜黎的注意力回笼，她睨了一眼姜南，倒是没有在意她的胳膊肘往外拐
“当时也没坏这么彻底啊，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节省，缝缝补补又三年啊，这是美德”
“好好好，美德，这门一直坏着，哪天让小偷摸着了进来你就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温心听着姜南和她妈妈讲话的语气便不由得心里一惊，忍不住捏了捏姜南的手，心想不要让姜南和阿姨因为她的原因生气。
可是温心的误会姜南哪里理解，她平时和姜黎的相处本来就亲近随意，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语气有什么问题，被温心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下意识还觉得是温心被这破门和姜黎的话给弄怕了，于是转头安慰了一句
“这门本来就是坏的，没事”
然后瞥了一眼门上断掉一半的地方，干脆也懒得把门扶起来，就带着温心走进了院子里，拍了拍温心的手让她放心后就自顾自的进房子里寻了两个小板凳出来。
“噔，噔”
小板凳轻轻脆脆的放在地上，姜南大大咧咧也坐下来
“坐吧”
面对姜南的邀请，温心还是先看了一眼姜南的妈妈，点了点头表示礼貌后乖乖地坐了下来，两只细长白嫩的手搭在膝盖中间，轻轻交缠在一起。
姜黎当然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拘谨的样子，再和自家女儿两条腿大敞的样子做一下对比就忍不住想笑，到底是她和她养出来的不一样的孩子，倒是很像她们当年的样子。
“妈，说真的，换个门吧”
“好”
姜黎不假思索的答应了，让姜南倒有些无所适从，她诧异地看着目光黏在温心身上的姜黎，在想她这个不省心的妈妈又在憋什么婆婆妈妈的大招。
但姜黎没有理她，姜黎笑着看温心，脸上多出一些细纹来
“你姓什么呢？”
温心紧张地又抿了抿嘴
“我姓温，叫温心”
“温馨？温辛？是那个馨香的馨吗？”
温心也没想到姜黎指的是哪个馨香，但她还是摇摇头
“不，是心脏的心”
姜黎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已经感觉到有些许僵硬
“是年纪大了的原因吗？”她暗暗想着，忽略掉那一分淡淡的苦涩。
“温这个姓倒是挺少见的，我知道的倒有一个，你妈妈姓什么呢？没准儿我会认识呢”
姜南在旁边抖腿，她心想“又来了，这小老太婆又开始查户口了”
比起姜南司空见惯的不耐烦，温心就要郑重的多，她两个膝盖紧紧靠在一起，手指这会儿也乖乖地放在膝盖上。
“我妈妈姓辛，嗯，辛苦的辛”
从熟悉的脸里听到那个久别的姓，姜黎觉得有些恍如隔世，但恍惚间她又觉得他们那些无疾而终的故事似乎不值得讲给他们的下一代，于是低眉掩下了所有的触动，她说
“那我应该是不认识的，我们这小城，说大不大，说小可真不小呢”
说完，又欲盖弥彰的要再加上一句
“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温心点点头
“嗯”
但将姜南抖着的腿却随着她们的两三句慢了又快了。
慢的时候她想
“今天小老太婆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呢？平时看着脸熟的也要问问和谁有没有亲戚关系之类的呢，怎么今天这么干脆利落地就说了不认识呢？”
但不一会儿又快了起来
“啧，可能是真的不认识吧，毕竟，我们和温心他们家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小老太婆要从哪里认识温心父母那样子的人呢？”
姜黎今天比平常要精神的多，但却一反常态的没有问东问西，于是三人之间也就渐渐静了下来。
温心也觉得有些无聊，就抛了余光在小院里张望开来。
小院角角落落里的杂草清的并不是很干净，有些长势还很不错，绿幽幽的倒很是盎然。
一个石制的像滚轮一样的东西搁在墙角，温心看着叫不上名字来，但看起来像是很久没用了，周围都已经长上了苔藓。
院子里右前方有一小片用砖瓦围起来的花坛，里面歪歪斜斜的长了几株植物。
温心不晓得那是什么，但她很喜欢这个小花坛，她想如果能种上几株葡萄藤，用竹竿架了，长得时候就顺着竹竿攀上去，再结下一串串紫红晶莹的葡萄，光是瞧着都让人生喜。
“苍藤蔓，架覆前檐，满缀明珠络索园”
温心三舅奶家老屋的院子里就有很大一个葡萄架，每年熟了她总要去一趟，捧回一大堆来。
“在想什么？”
姜南见温心盯着那片小花坛，神情却很恍然，于是便明白她应该是走神了。
“要是种上葡萄就好了”
温心喃喃道
姜黎听了，却摇摇头
“难伺候啊，什么玩意儿都要人精心照料的，那葡萄也难种，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巴巴地移了几枝，翻了土、施了肥，结果还是死了，后来想想估摸着是太爱惜了把水浇多了，倒让它给淹死了。唉，真是少不得又惯不得。”
姜黎边说边叹息，话里话外都是遗憾。
“噗！”
温心正沉浸于姜黎的回忆里，却被姜南的这一声引去了注意。
姜南捂了嘴，忍不住笑
“你别听我妈的话，她养什么都死，养花□□死，养葡萄被淹死，养的小猫小狗也都长不大的。她这么多年，估计也就养活我一个。”
温心有些诧异
“啊？为什么啊？”
“哪有什么为什么？”
姜南还没回答温心就被姜黎抢了先
“倒霉呗，照着说明书稳稳的养着，当命根子一样的疼着，还是死，唉，一个接一个死”
半老徐娘的女人讲着，却抽噎起来，右手心抹了眼泪，左手心搭上去慢慢摩挲，满头青丝混杂着银丝顺着她的动作也开始摇曳起来，一根根扭曲着身子搭在丹凤眼尾的细纹上。
“唉，命不好，能有什么办法！”
温心被姜黎突然的情绪波动吓得有些许噤声，但却下意识的欠身上前，一只手搭在姜黎的背上轻拍。
这样子的感受，对于温心来讲从前是没有过的，她的爸爸是个官场老手，无论在哪里都有一种天然的震慑力，这样的人向来是不苟言笑的。而她的妈妈鲜少流露出脆弱的情感来，大多时候都是温柔有礼中带着些许疏离。她从未想过哪天，有哪个长辈会这样靠在她怀里，还需要她来抚慰。她从未意料这样的场景，但现在发生的时候她竟然觉得还不错，她看向姜南，眼神里带着惊异与激动。
但姜南看着这样的姜黎，却似是很不开心，冷哼了一声
“这和命又有什么关系！养不活就找原因，多养养不就有经验了吗，你却老是要说这种都是命之类的话，给自己找不痛快，就是这样才把身子弄坏的”
姜南的声音不算小，让姜黎的身子都颤了颤，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又犯病了，又开始对着女儿发丧气了，想起之前女儿跪在她面前时所说的话，于是心里又悔又愧，理不直气不壮，也不敢抬头。
温心感受到了姜黎身子的哆嗦，觉得有些不忍，转头恨铁不成钢地轻轻瞪了一眼姜南
“你声音不能小点儿吗？阿姨都被吓到了”
姜南正要反驳，却看到了温心眼里的愠怒，原本已经冲到喉咙口的话就被生生的咽了下去。
“明明是她说话不算话的……”
姜南嘟囔着，声音微不可闻
姜黎从温心的怀里偷偷漏了一眼，
嗬！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姜南这会儿就变得乖顺了很多
于是女人又作势抽泣了几下
“呜，小辛，你看她平时就是这么对我的，简直没大没小”
说着，还要偷瞄一眼姜南的反应，见到她满脸的震惊，心里更是得意。
温心也聪明，于是顺着姜黎的话，转头又对着姜南说
“你怎么能这样呢，要对阿姨温柔些”
“我……”
姜南一双丹凤眼睁的老大，看起来无辜的要命，温心看着她这样也觉得好笑。
“真好啊”
温心在心里偷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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