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飘落在朱红的宫墙内。
刺骨的寒风吹拂着女子细嫩的脸颊,走过落雪的长路,她停在御书房外,门外的太监立刻替她开了门,将人请进去。
柳云溪踏进温暖的室内,被吹冷的身体稍微回暖,转过脸,看到坐在勤政贤德题字下的新帝后,心中寒意又生,冷的令人发毛。
她跪地行大礼,低下头遮掩住疲惫的神情。
“陛下万安。不知陛下召民女入宫,有何旨意?”
话音刚落,身着龙袍的新帝抬起头,熟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柳云溪,抬起头来看朕。”
“陛下龙颜,民女不敢直视。”柳云溪暗自咬了下唇,言语恭敬却冷淡。
沈晏眉头微皱,不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手指躁动的敲了敲桌子,他冷脸质问:“你是不敢,还是不愿?”
柳云溪不答,低垂的眉眼中浮现出厌恶的冷漠。
到如今,她与沈晏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对她无情无义,偏在这寒风落雪天把她召进宫里,不就是为了敲打她吗。
“朕知道你还在生朕的气,但你与依依是一家人,谁得了朕的恩宠,都是柳家的荣宠,朕知道你对朕有恩,也不曾想过亏待你。”
沈晏悠悠站起,双手背在身后捻着腕上的一串菩提珠子,口中好生劝告,闲庭信步,走到她面前。
“黄金千两,绸缎百匹,赐予柳家,还不够让你消气吗?”
听到这,柳云溪不由得在心底嗤笑。
如今的柳家早被柳依依和她父亲霸占,那些赏赐下来的金帛,被柳依依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叔父全数收入囊中,连一个子儿都没漏给她。
她想,沈晏不会不知道此事。
他多半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柳云溪只恨自己年少无知,没能看透沈晏的虚伪寡恩,听信他的花言巧语,着了魔一样不惜为他付出一切。
三年前,她在江上救下沈晏。
到如今,她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柳云溪目光暗淡,委屈和不甘堵在心头,连僵硬的应和都说不出口了。
沈晏始终不见她抬起脸来回话,忍着不悦,苦口婆心道:“朕知道你怨朕,但朕对你无意,不愿耽误你一辈子。”
“你还有柳家,依依就只有朕了。”沈晏轻声念着,深情又无奈。
柳云溪终是没忍住,冷笑一声。
他真会给自己找理由。
她想起自己从前救治沈晏的时候,他儒雅端方,温润如玉,也是这样深情款款,对她说——
“你信我,我以我此生荣辱起誓,必不负你。”
她救他性命,送他上京,在得知了他是皇子后,为他的许诺倾尽所有,却从未细想过,为何他的亲信接二连三的消失,替他办过事的人,又有几个落了好下场。
沈晏登基为帝后,柳家有了从龙之功,成为京城权贵都欲结交的高门。
她数着下一个吉日,只等沈晏履行承诺,封她为后,等来的却是堂妹一家封官进爵,被抬进中宫做皇后的,是她的堂妹柳依依。
红色的婚服刺痛她的双眼,柳云溪如坠云端,才明白自己被骗了,彻头彻尾。
沈晏身为皇帝,强撑着耐心同她说了许多,可柳云溪自从一开始进来跪下,除了零星几句应答外,什么都不肯说。
果然,世间如依依那般温柔舒心的女子最是少有。
他就不该奢望柳云溪能放下对后位的贪心,话说不开,也就不必说了。
“既然你无话可说,朕也不强求,你自回去慢慢想,等想开了,你与依依还是姐妹,与朕也仍有君臣之谊。”
沈晏大度的放人离开。
柳云溪按了下跪到发疼的膝盖,站起身,淡淡道了声,“民女告退。”
走出御书房,身后的门还未关紧,就听房间另一侧的屏风后走出一人来。
娇软妩媚的声音响在屋内。
“陛下,姐姐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又没做错什么,不需要她的原谅。她对后位垂涎已久,如今见你做了朕的皇后,怎能不眼红嫉妒。”
“陛下不要这样说,姐姐她只是想不开,才会生气,日后我再亲自去给她道歉就是了。”
“依依,你就是心太善了……”沈晏语气宠溺,将柳依依搂在怀中。
门外,柳云溪听了一耳朵,面无表情地离开。
踏着地上薄薄的积雪,心中哼笑:他们两个倒是相配,一个装君子,一个装淑女,好一对唱戏的角儿。
新帝与皇后的戏,她并不想多看。
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了三年已经让她心如刀割,她不会待在这个泥潭中挣扎,她要回扬州。
柳家在京城的产业已经被叔父占了个干净,但在老家扬州还有些田产人脉,等她回到扬州,专心做生意,有朝一日,定能东山再起。
第二天一早,柳云溪只带了贴身丫鬟和车夫,轻装简行,离开京城。
刚出城门不远,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柳云溪问了一声,没听到车夫的回答,才掀开门帘朝外头望去。
一队人横在前面路上,把路面挡得严严实实。
看装束,是宫里的人。
看到队伍最中间的一席凤袍,柳云溪拧起眉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马车。
“姐姐,你这是去哪儿?”
柳依依关切的问着,快步迎上来,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提着她长长的裙摆。
“我不习惯北方的干冷,要回南边去。”
看到柳依依在路上摆的阵仗,柳云溪就知道是叔父把她收拾东西离府的事传进了宫里。
“姐姐远行,怎么不告诉妹妹一声,是把妹妹当外人了?”柳依依娇嗔着,动作娴熟的抬了下手。
她身后又走来两个太监,端着酒盏,停在一旁。
“这是什么?”柳云溪警惕问。
“为姐姐送行啊。”柳依依微笑着,眼底满是得意。
“我不……”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姐姐要记得本宫是皇后,皇后赐酒,姐姐不喝也得喝。”柳依依言语轻柔,眼神中半是胁迫半是挑衅。
她是来示威炫耀,还是为了向沈晏彰显她身为皇后的贤德良善?
看着浑浊的酒水,又看了一眼前头穿盔戴甲的御林军,柳云溪知道,自己是别无选择了。
她喝下送行酒。
烈酒入喉,腹中生出剧痛。
她痛苦地倒在地上,看着站在面前的衣着华贵的柳依依,那惊慌中带着狂喜的表情,深深的印在她脑海中。
她死了,口鼻流出黑血,双目睁得老大,死状很不安祥。
柳云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亲人手上。
怨念太深,魂魄不得安宁。
她的魂魄游荡着,眼睁睁看着自己随行的车夫和丫鬟被灭口,而她的尸体被几个太监拖到乱葬岗,值钱的细软被搜□□净,随便一抛,滚到了尸坑里。
后来,她看着沈晏对旧臣大肆抄家灭族,看着柳依依安插亲信入前朝后宫。
帝后得位不正,心存暗鬼,朝中各方势力对立,结党营私,厮杀争执,没有一日安宁。
柳云溪冷眼看着京中一地狼藉。
她这一生,自从遇到沈晏,便走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大好的前程,都毁在了沈晏和柳依依手上,她恨,她不甘心!
冬日的风吹来一场又一场雪。
一月又一月,始终等不到将来的春日,凛冽的寒风中,她的意识越来越淡。
在一声叹息中,柳云溪闭上了眼。
——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沉寂许久后,耳边隐隐传来悠悠水声,江风吹拂着夏日的水面吹到她面前来,清凉舒爽。
“嗯……”
柳云溪感觉眼皮沉重,尝试着动了一下眼珠,恢复了些许意识。
下一秒,她猛的睁开眼睛,身体仿佛融化的寒冰,虚软无力,后背沁出冷汗,一片冰冷。
环顾四周后,她站起身来。
脚下的地板慢悠悠的晃,她走到窗边,打开半敞着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朗朗夏日,江水迢迢。
她正在一条游船上。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漂过几叶小舟,在江中划出道道波浪。
眺望远处,江水倒映着墨绿色的远山,三两只白鹭从水面飞过,在半空画下优美的曲线,直上青天。
柳云溪不可置信的睁着眼,揉了揉还在迷糊的脑袋,恍如隔世。
“小姐,外头风吹着可凉快了,江里还有鱼在跳呢!”
熟悉的声音欢快地从门外跑进来。
柳云溪转头看去,果然是自己的贴身丫鬟采晴,穿的粉嫩,一副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模样。
她偏过脸,看向镜中的自己,心中震动。
她重生了?
看着自己的模样和身处的游船,她顿时反应过来,这是她十八岁那年游江泛舟,意外救下沈晏的那天!
过往的种种不断在脑中浮现,她扶住额头,痛苦又懊悔。
她上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救了沈晏。
如今重来一次,她绝对不要和沈晏再扯上关系!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采晴见小姐突然间皱起眉头,又身形不稳,忙上来扶住她,关切问:“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柳云溪的思绪很乱,听到采晴的话后很快就想到了借口。
吩咐说:“我有点头晕,让船夫们赶快把船划到岸边,我要下船休息。”
“好,那您先坐会儿,我这就去。”
采晴扶她坐回了软榻上,立马小跑着出了船舱。
坐在榻上,柳云溪依旧不能安心,只盼着船能早些靠岸。无论沈晏是被别人救下还是溺死在水里,都与她无关。
“水里有人!”
窗外响起一声叫喊,甲板上的脚步声顿时凌乱起来,紧接着响起落水的声音。
柳云溪大惊,起身走出船舱。
宽阔的甲板上,船上的丫鬟仆从都围在船的一边,正往水里看。
她快步走过去,拨开人群,就见两个家仆一左一右架着个人带上了船来,尽管她想出口制止,也为时已晚。
沈晏,又是沈晏!
真是个灾星,躲都躲不掉。
因为极度的愤怒,牙根都在打颤。
她一步步走近,心想是一脚把他踢下水去,还是干脆避而不见,上岸后就让人把他送走。
思考着,已经走到了近处。
“唔,咳咳……”
身着红衣的少年躺在甲板上猛烈的咳嗽,纤瘦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动,咳出了几口水后,脑袋无力地偏向一旁,眼睛疲惫的睁开一条缝,虚弱的呼吸着。
柳云溪站在一步之外,看到了少年的脸,恍然惊觉:他是……沈晏?怎么长得好像跟上辈子不太一样了?
正当她站在原地,心生疑惑时,少年缓缓抬高视线,对上了她审视的眼神。
四目相对的瞬间,柳云溪更加不解。
少年顶着与沈晏有六分相像,但更艳丽俊美的脸望着她,眼睛湿漉漉的好似盈着泪水,眼中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像深情的思念,像久别的重逢。
这个人是谁?
他怎么这样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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