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痛得像是要裂开一般，沈时易猛地起身，捂着心口喘着粗气，视线逐渐清晰，四周昏暗，勉强能视物，沈时易望着屋内四方陈设，莫名觉得熟悉。
“这是……”沈时易不由自主地低声道。
声音清雅，不带一丝杂质，如同山间清泉。
沈时易愣住，抬手摸向脖颈处，光洁的皮肤上没有丝毫剑伤存在的痕迹。
一时间头痛欲裂，沈时易抱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嗅着空气中的安神香，神情有些恍惚地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
这里好像是他少时在凌霄派的住处。
“吱呀——”有人推门而入，沈时易立刻警惕看去。
室内昏暗，看不清楚对方面容，只见来人身形瘦小，提着一方形木盒，看见他醒过来欣喜地喊道：“师兄，你醒啦？”
“嗯。”
沈时易不动声色地应了声，然而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看着那少年转过身推开了窗，窗外红霞满天，落日的余晖涌入室内，照亮了一方暗室，沈时易这才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心中暗暗出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不是他心中想的那个人。
“小满。”沈时易轻声唤道。
“怎么了，师兄？你好些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小满目光炯炯，一口气问出了好几个问题。
沈时易只是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看着他身上白底金边的凌霄派校服。
“柳州那地方山穷水恶的，幸好师兄你只是吸入了些瘴气……”苏小满还以为自家师兄胃口不好，自顾自地抱怨了起来。
沈时易闻言愣住，想起他少时应柳州一派所托，前去除魔种，的确不小心吸入了瘴气，后来回凌霄派休养了好些日子。
魔血入体引起的疼痛似乎还未彻底消失，沈时易脸色苍白，他垂眸，摊开手掌，望着掌心的纹路，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回到了少年时。
待反应过来，沈时易披上外衣起身就往外面跑，一时间还不太适应健全的双腿，险些跌倒在地，苏小满及时将他扶住，沈时易反手握住他的肩膀，道：“我爹……掌门在哪？”
苏小满被吓了一跳，呆愣道：“掌、掌门在灵霄殿……”
得到了答案，沈时易立刻往灵霄殿跑去。
身后的苏小满惊讶地看着自家师兄，明明上一秒还弱柳扶风的，下一刻就健步如飞，不由得惊讶道：“师兄！你要去干嘛！”
沈时易来不及回答，顺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奔向灵霄殿，穿过了层层回廊，冲进殿内，看见了端坐在高台之上、神情肃穆的凌霄派掌门——沈真。
沈真看见沈时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长发披散，衣着凌乱，神情有些惊讶，来不及开口说话就被沈时易一把抱住。
此刻，沈时易根本顾不上什么礼数、规矩，双手死死搂住沈真的脖子，哽咽道：“爹……”
自凌霄派被灭门后，沈时易夜夜辗转难眠，一合眼便是父亲沈真跪伏在灵霄殿外，浑身鲜血淋漓，数百柄长剑贯穿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那一幕几乎成了他后半生的梦魇。
此刻，怀里的人与记忆中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相重叠，沈时易感觉到浑身都在颤抖，几乎要落下泪来。
沈真自然不知晓其中真意，只是惊诧于沈时易过于亲密的举动。
“沈公子！好久不见！”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沈时易这才回过神来，茫然地扭头看去，见殿内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各色衣着，神情各异，其中和他打招呼的正是柳州一派的弟子。
沈时易这才想起方才苏小满说的后半句话是“掌门在灵霄殿待客”，脸色噌的一下子红了，立刻起身，退后两步行礼。
“你身子未痊愈，先出去罢。”沈真起身，替沈时易理好散乱的衣袍，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沈时易赶忙应声道，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出了殿，沈时易走到殿外一树根下，将脚下一块小石子翻来覆去的踢着，上辈子他从未做出这般有失体统的行径，如今重回少年时，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糗，沈时易现在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树上。
“沈公子！”
身后再次响起那少年的声音，沈时易回过头，见他也从殿内跑了出来，笑道：“你们凌霄派可真大，真气阔啊！对了，沈公子，你身体无碍吧？”
沈时易摇了摇头，见他们年纪相仿，便道：“叫我时易便好，我身体无恙，只是有些头晕。”
“那你叫我阿遇就行。”李遇从怀里掏出一小巧香囊来，递给沈时易，“这是我们柳州的风俗，带在身上，有驱邪避秽之意。”
沈时易接过香囊，香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笑道：“谢谢。”
“时易兄，你能不能……”李遇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有些犹豫道。
“嗯？”
“能不能带我逛逛你们这儿？”李遇黝黑的脸庞泛着红光，有些害羞道。
沈时易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正要点头应下来，只见李遇瞬间双目变得晶亮，两只手猛拍向沈时易肩膀，兴奋道：“真的吗？！时易兄，太好了，我还——”
话未说完，二人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叫：“师兄！”
苏小满跑得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挡在沈时易身前，将二人隔开，煞有介事道：“师兄别怕，有我在！”
“小满，我没事。”沈时易揉着生疼的肩膀，对李遇笑了笑：“这是我师弟，苏小满。”
“小满，你别这么紧张。”沈时易拍了拍苏小满的肩膀，让他放下心来，“这是李遇，柳州一派的弟子。”
苏小满不大情愿的放下戒心，撇着嘴道：“你想对我师兄干嘛？”
李遇丝毫不在意苏小满的语气，笑道：“我想让你师兄他带我逛逛你们凌霄派。”
苏小满眉头一皱，心想我们门派有什么好看的，转念又想到方才沈时易所说他是柳州来的弟子，想必是没见过世面，便收敛了敌意，换上一副笑脸，道：“不如我带你去逛逛吧，我师兄要回去休息了。”
苏小满扭头看向沈时易，挤眉弄眼道：“师兄你快回房休息，我带他去逛逛就行。”
言罢，苏小满拉着李遇就离开了。
沈时易站在原地，望着掌心的香囊，柔软的指腹摩梭着香囊表面粗糙的花纹，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前世他并未得到过这般物件，这是否意味着……他可以改变这次的结局？
前世他到死都没能唤醒凌霄剑灵，更遑论杀了天生魔体之人，甚至连凌霄剑也在苍夜血洗凌霄派之时被一同打碎。
沈时易抬头，如琉璃般清透的双眸中透出一股坚毅来，只要他能提前唤醒凌霄剑的剑灵，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灵霄殿外来来往往修行的弟子络绎不绝，沈时易转身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
沈时易倚在窗边，渐看月色皎洁。
正欲关上窗，苏小满忽地从窗沿下探出脑袋来，略显稚气的脸上带着笑，冲他喊道：“师兄。”
“怎么？”沈时易垂眸，笑道。
苏小满嘿嘿一笑，道：“我想听你在柳州斩杀魔种的事！”
沈时易还未回答，窗外忽然又探出一排小土豆，争相叫喊着：“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沈时易哑然失笑，关于记忆里在柳州斩杀魔种一事并未有多惊险刺激，所以他记忆并不深刻，只好添油加醋地乱讲一通，几个弟子才兴尽而归。
沈时易合上了窗，安静地倚在榻上，发丝落在身前，他也不拨开，手中紧紧握着凌霄剑。
他在等苍夜来。
如果他不来就好了。沈时易心想。
月色在窗上洒落一片清辉，不多时，一道人影一瘸一拐地走过，最终停在了他的房门前。
一如前世的情形。
“师兄，你睡了吗？”苍夜站在门口，温声道。
沈时易这次并不打算开口，但是手上一抖，凌霄剑应声落地，发出哐啷一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
“师兄！”
听见房内传来的动静，苍夜立刻推开门，瘸着腿跳了进来，看见沈时易安静地坐在榻边，这才放下心来。
床幔半遮，沈时易掩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清楚神情，苍夜怀里抱着的一堆草药，拖着伤腿慢慢向沈时易靠近，柔声道：“师兄，我听说你在柳州误吸入瘴气，就去采了药，不知道你能不能用得上……”
其实凌霄派有药圃，沈时易根本用不上他采的草药。不过他不敢去药圃，就算去了，师姐也不可能给他想要的东西，明明毫无修为却占据着内门弟子的身份，所有人都厌弃他，说他不知长进，骂他羞为凌霄派的弟子。
只有沈时易真心待他好，哪怕他是个废物，也不曾有过半分轻视。就连离开凌霄派之时，前往柳州除魔种前，师兄也曾与他好好道别过。
月色温柔，如薄纱一般披在苍夜身上，映照出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肿得厉害，几乎快要睁不开，沈时易望向那张熟悉的脸，纵使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不由得呼吸一滞，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冷意森然：“出去。”
“啊……我脸上的伤是、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
像是没有听清楚沈时易的话，还以为是在关心自己脸上的伤，苍夜脚步顿在原地，抬起手试图遮挡自己脸上的瘀伤，然而伤口太多，根本无从遮掩。
沈时易没心思关系他身上的伤，再次开口道：“我说的是——出去。”
“啊……？”苍夜似乎不大明白临行前还好好和自己道别的师兄为什么突然变得这般冷漠，有些呆愣道：“好……我就这出去……那这些草药我放在桌上了，师兄你安心休息。”
夜太静，沈时易几乎能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和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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