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内，明氏姐妹因冯玉蓁到来连忙放下手中活计。
她今日是特意来探望两人。
明月面带笑颜，欢喜道：“正好今日夫人来了，这些时日我又绣了些其他花样子，我领夫人去看看。”
冯玉蓁轻抚了抚做工，十分满意。
用半是认真半是调笑的语气道：“针脚平滑整齐，图案也是活灵活现，将你留在绣房是我做的非常正确的决定。”
明月性子温吞，有些不好意思。
将旁边的布料提起时，一张画纸从里面掉出来。
明落看清心下一惊，想要去捡已是来不及。
“这是什么？”冯玉蓁将捡起的画纸展开。
纸上是一个没有画五官的女子，应该说看到这幅画的人不会把注意力放到画中人的脸上，而在她穿的不同寻常的衣饰上。
明落所处的朝代虽然是架空王朝，但是这里女人家的穿衣有点类似于宋朝的风格，最直观的就是两襟分离不缝合的褙子，简洁儒雅又含蓄拘谨。
画稿上她将本来过膝的褙子改短到大腿处，可能是因为古人装东西总喜欢往袖领里面塞让她很不习惯，她在褙子的前面画了两个大插袋。
里面的内搭用的是汉元素衬衫，右处盘错的花纹向下延展，缀以珍珠纽扣，清新又淡雅，下配对应花纹的马面裙，别致又不失美感。
若是冯玉蓁也是穿越的现代人，她就会明白这是后世非常流行的改良汉服。
但是她是个纯正的古人，乍一见到不同于寻常的服饰她只觉得新颖又特别，她下意识地想这是不是天竺波斯其他国家的服饰。
可细看又能看见大魏女子衣衫的影子，像改短的褙子，只不过纸张上的百迭裙比她穿的，群面和褶皱面明晰，花纹精细，褶皱干净利落。
她强忍心中的石破天惊的惊愕，将目光转向明月：“这是你画的？”
明月明显是不知。
明落有些惴惴不安地上前：“回夫人，是我画的？”
她心中后悔不已。
古代又不能上网追剧吃瓜打发时间，这张设计稿是她无聊没事干的时候灵感突现画出来的。不知为什么和布料混到了一起。
一个人突然性格大变，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又习得了之前不会的技艺，放在怪力乱神的古代很有可能会被当成妖怪上身拉去烧死。
所以明月也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学会了衣样草图。
明落只好把一切怪异归结于失忆带来的并发症。
顶着两人质疑目光的压力，她紧揣着手，艰难地开口：“自从那日昏昏沉沉醒来，从前的事我都记不大清楚，每日看着姐姐刺绣也帮不上什么忙，这幅画稿也是我打发时间时乱画一通。”
“画得缭乱，夫人见笑了。”
冯玉蓁压下波潮暗涌的思绪，唇角绽开点点笑意：“没有，你画的很好。”
虽然乍一看有些怪异之处，但是一些地方设计得很实用，褙子前多了两块布料做成竖袋的样式是她从前不曾想到的。
随身的口袋做在衣袖里，确实不太方便，有时东西还会掉出来，竖袋就不会有这个困扰。
冯玉蓁想，这套衣服如果做出来应该会受到一部分人的青睐。
就在明落以为这件事被她糊弄过去的时候，就被对方接下来的话弄个措手不及。
“之前的绣艺你已忘了，我看你的稿图画得很新颖，可愿意留在三珍阁当一位画衣稿的师傅。”
古代画衣稿的师傅，应该就是现代的服装设计师罢。
三珍阁从织布刺绣到售卖配备的人员都一应俱全，还有专门的设计师。
明落不得不感叹冯家的家大业大，公司员工分配专业化。
思绪跑偏，她虽然只同冯夫人只见了寥寥两面，以及在三珍阁待了这么一小段时间，可也发现她是一个思想开明，任人唯贤，脾气也挺好的领导。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落得困于后宅八年，死于流匪的下场。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明落不得而知。
这厢，冯玉蓁见小姑娘愣着不说话，以为她不愿意。
明落连忙摇头，急急道：“我愿意的。”
穿越到古代还能凭借本职工作挣钱打工，倒也还新鲜。
明落今年才及笄，又因为之前吃的差身体有些营养不良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做出摇头晃脑的动作还有几分孩子气。
冯玉蓁虽也只比她大个两三岁，实际来说她上辈子也活到了二十多岁，所以也把明落当妹妹看。
看她稚气未脱的样子觉得好笑，将画稿还给她，“实样做出来后给我瞧瞧。”
明落画设计稿的初心并没想着立马要得到东家的赏识，像穿越种田文的女主一样凭借自己的现代知识升职加薪，出人头地。
毕竟古代的人比较固步自封，特别是服饰这种几十上百年不会过多变化的日常用品，突然做出改变，不一定会有市场。
见世子夫人这般在意自己的设计稿，明落心中陡生几分要做出一番实事的志气。
*
回府后，陆衍直接去了书房。
昨夜的梦今日时时从脑中浮现折磨他。
梦中的某个场景令陆衍的视线落向一处。
他起身，慢慢踱至置物架，将放在中层的一个盒子拿下来。
书房时有专门的下人进来打扫，所以即使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它，锦盒仍是不染灰尘，淡黄的漆面隐有光泽。
重要的不是盒子本身，而是装在里面的东西。
陆衍将上面的盖子推开，拿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淡青色绣帕。
捏住一角展开。
绣帕有些旧了，中间隐约有一团洗不净的印记。
帕子的右下角有一针脚有些凌乱的图案，能勉强看出是一株生得张牙舞爪的兰草，绣帕原主人的绣工可见一斑。
陆衍眸色不变。
往事不可追忆，应该顾好当下的人和事。
他把绣帕重新放进去，将锦盒放进了一个素日鲜少打开的放杂物的柜子里。
*
从书房退出，记得世子的交代，观庆大步去了蘅芜院，到的时候看到里面正准备用晚膳。
主人家和桌旁站立的几个婢女有说有笑，
冯玉蓁见陆衍身边的小厮到访显然一惊，以为他是替陆衍来转告什么重要的事情。
观庆飞快扫了眼，满满当当数十道菜肴摆满了餐桌，几乎都是红色的辣菜，中间摆了几只肥美的大闸蟹，双椒牛肉，辣子鸡块，麻辣藕片，除了一盘炒笋尖，其他也都是偏辛辣菜式。
往常他随主子过来时，夫人和世子同桌用饭几乎都是清淡的菜式，他便以为夫人和世子口味差不多。
但是主子吃什么也轮不到他来置喙。
冯玉蓁虽出生在淮扬一带，却偏爱麻辣鲜香的川菜，在冯家，厨子端上来的都是她爱吃的，嫁到侯府，陆衍喜欢吃清淡的菜式，她就事事以他为先，顾及他的喜好。
以后，她也让厨房备自己喜欢的菜式，两人同桌吃饭的话，就各吃各的互不打扰。
观庆恭敬地走上前，道：“夫人，世子请您去一趟前院书房有事相商。”
冯玉蓁微微拧眉，虽不明白陆衍有什么事非要找她去书房说，但她还是应下来，“知道了，我用过晚膳便去。”
用完膳，外面的天色还不是太晚，冯玉蓁便直接往前院去了。
陆衍在前院的住处是青玉阁，离蘅芜院有一段距离。
当散散步，消食了。
青玉阁门口，观庆候在外面：“夫人，世子在书房等您。”
冯玉蓁颔首，脑中突然想到昨日梦中的画面，心神有些烦闷，未注意在书房门口多停顿了一会儿。
直到里面的人看见门窗的人影唤了声，她才推门而入。
书房的布局顿时映入眼前，和梦中几乎相差无几，四面全放着书，陆衍坐在中间的书案前，淡黄的烛光在他面上形成一明一暗的阴影，显得有些捉摸不透。
出于莫名的原因，冯玉蓁向置物架的某处投去视线，光洁的瓷瓶完好无损地立在原处，而那本来应该放置在中间竹纹锦盒却不见影踪。
可能是被它的主人好生收捡起来了。
她在心中暗想。
陆衍敏锐地注意到冯玉蓁目的性明确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是他之前放物件的地方。
他心底瞬时漫上一丝惊异。
印象中这应当是她第一次来他的书房，可为什么会突然地对放在置物架的某个物件感兴趣。
只有来过的人才会知道那里放了东西。
莫不是她和自己做了一样的梦。
这个突然萌生的想法让陆衍心中陡生惊异。
不，不可能。
陆衍揉了揉眉心。
世间怎么可能会两个人共做同一个梦境。
陆衍为自己方才生出的想法感到不可置信。
可犹疑一旦生出，后面就会像附骨之蛆般时时刻刻从心底某个角落跳出来。
冯玉蓁站在桌前，淡然道：“世子有何事找我？”
陆衍抬眼看他的妻子，水蓝梅花暗纹的裙裳衬得她这些时日来愈加精致明艳的眉眼多了些随和，以及平淡冷静，不知何时，心底对妻子最初的印象经过这些时日已慢慢被眼前的女子模样占据。
他敛回心神，用眼神示意了下对面的座椅，“你先坐。”
冯玉蓁施然坐下，坐姿端正，多年养成的习惯已经让她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每一步都谨记大家礼仪。
可能是晚上吃多了辛辣，又尝了性寒的蟹，这会儿小腹隐约有些不舒服。
陆衍喉结微动，缓缓道：“侯爷将要回京，后日晚陛下欲在兴庆宫行宴。”
冯玉蓁：“我也要去吗？”
她这几日也听到府内下人说淮平侯就要回来了，应该是二房的人传出来的。
陆衍：“陛下欲邀请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及家中女眷。”
暗意她需要去。
冯玉蓁不大记得前世有没有进宫参宴这回事，若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脑海中应该会有印象，想来前世应当是波澜无惊的度过。
她应下来，又问：“世子还有其他事吗？”
总不可能这件小事还要专门把她唤到书房来吧。
陆衍：“没有了。”
冯玉蓁：……
既然无事，她就准备走了。
陆衍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暗沉下来，从青玉阁到蘅芜院需要走一刻钟。
他道：“你没带桂月过来？”
冯玉蓁摇摇头，她刚才出门时还不到黄昏，想着也耽误不了多久，很快就回去了，就没让桂月跟着。
陆衍跟着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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