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出奇,云蓁睡得浅,稍一点声响就能醒来。
黄花梨木雕的窗户那头发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到的声响,云蓁惊醒,瞬间坐起朝窗户那边看去——空无一人,窗户开的缝隙与睡前无异。
猜测可能是在梦中误听了,云蓁收了目光,掀开纱帘的手正欲放下,却见铺了一半月色的窗槛上多了个东西。
云蓁下榻,在确认屋外无人后才走了过去。
是一个胭脂盒大小的锦盒,云蓁打开后一股幽香袭来,像寒冬腊月的梅香,清香宜人。奇怪的是,香气闻久了,竟慢慢变成了腐朽的木头味。
这怪异气味的来源是盒里放着的两颗丹丸,一颗明黄色,一颗白色。
明黄色那颗下方贴了小纸,写着“毒药”二字,而白色丹丸则写的“解药”。
锦盒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云蓁借窗前月光瞧清了小字——第一毒。
云蓁蹙眉,心下了然,能在钦吾卫眼皮子底下溜进长公主府,江湖人士果真来无影去无踪。
她点上一支蜡烛,将字条烧成灰烬,然后拿起明黄色丹丸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吃下不过须臾,云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神智渐渐模糊,五脏六腑开始剧烈疼痛,如千针刺身的痛感使她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她捏紧双拳,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突显,为了不因剧痛发出叫喊,她艰难地匍匐到床榻边将被褥一角死死咬在嘴里。
该经历的疼痛大抵都经历过了,云蓁才颤抖地拿起锦盒,把白色丹丸放入口中。
此毒太狠,毒发不过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云蓁却有一瞬间觉得要交代在这了,比上辈子被箭刺穿身体还要疼上三分。
神情渐渐恢复后,云蓁顾不得拭去额头冷汗,从柜中拿出一个小本,执笔写下中毒症状。
云蓁答应那不知名的江湖人士,以身试毒换取涣神散。
试毒为期一年,每月一颗毒药,不尽相同。
要试的毒尽管会让她尝尽痛苦,但不会伤了性命,事急从权,好不容易探得涣神散的下落,她只能答应。
·
昨夜被毒折磨得太厉害,尽管服下解药睡了一觉,云蓁脸上还是挂着明显的倦容。
也不知是因着昨夜试毒,还是因……
多日不露面的沈今鹤来了。
“殿下昨夜未能安寝?”
许是在钦吾监掌印位子上坐了太久,人也变得心机深沉,阴森之感油然而生,他只是简单问一句可曾安寝,给云蓁的感觉却是在问审。
尽管陆见舟是下毒的第一嫌犯,但此案尚未定夺,彻查之权还握在沈今鹤手里,云蓁不想同他说太多话,避免被他那双鹰眼探得端倪,于是如往常一样平平淡淡一句:“昨夜用的是宫里新制的安神香,不如本宫意。”
云蓁说罢便挪了步子,往前院走去,不愿多留。
“臣还以为……殿下也中毒了呢。”
擦肩而过之时,沈今鹤冷不丁道此一言,就如两人当日在太和殿长阶下的试探一样,云蓁不得不压制住心中闪过的一丝慌张。
她面色平静,回首问道:“本宫得钦吾卫相护,怎会中毒?”
“如此,臣就放心了。”
“沈掌印来是有何事?”
“臣昨夜在诏狱审了陆见舟,直至今晨才放人。”
“你是说你审了一夜陆见舟?”
沈今鹤好不容易有个能审陆见舟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只是这家伙嘴硬得很,如何也不认毒害都督之女的罪责。”
“陆见舟不就如此吗,所犯之罪他哪一样认下过?”
“那殿下呢?殿下可有不为人知的罪责?”沈今鹤眸光透着一股试探之意,他向来如此,同她相处的时刻,十回就九回都带着不怀好意的试探。
云蓁冷冷勾唇,“本宫不是你的疑犯。”
沈今鹤逼近,“那么,殿下是谁?”
他果然还在怀疑她。
云蓁抬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眼,“沈掌印又是谁?”
两人可为伍,可敌对,相处模式亦是来回切换,若是关乎除掉陆见舟的事,两人可默契为盟,但若换了旁的事,两人就是正邪相争。
“那毒,当真与殿下无关吗?”
彼此间的距离近到几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声音,近到她能在他的瞳孔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换做别的男女,怕是早已生出一丝暧昧气氛,偏偏是她云蓁和沈今鹤,除了试探便是猜忌,气氛似岁暮天寒。
“沈掌印不会觉得本宫就为了阻止陆见舟娶虞渔,所以下毒陷害陆见舟吧?”
沈今鹤原是这样想过,可又觉得,此毒不似寻常毒物,怕是来之不易,就用来阻止一桩婚有些说不过去。
“钦吾卫说殿下换了男装出府。”
“闲来无事,上街逛逛,但太后又不喜本宫在街坊里抛头露面,故而只能乔装一番。”
见他迟疑,脸上猜忌的神色淡了几分,云蓁继续说道:“沈掌印若是不信,大可将本宫擒去诏狱,昼夜用刑,看看本宫嘴里能吐出什么东西?”
还是第一次有人同他提这样的要求。
“昼夜用刑”非字面之意,而是将人关入四面钉了钉子的木笼,稍稍一动,钉子便会刺入肌肤,昼夜更替,是身体和意志的双重折磨。
这道酷刑旁人连提不都敢提,稍作遐想便如在笼之中,头皮发麻。
天下之大,她到底怕什么?
沈今鹤百思不得其解。
他同样也不会知晓,她不怕,是因为她早已掌控了一切,笃定他不会再查此案了。
一个钦吾卫似有事相报,却见掌印和长公主咫尺之间,两眼相望,不言不语,他似觉出现得不是时候,驻足不敢向前。
这次云蓁抢在沈今鹤之前发话了,“过来。”
钦吾卫得了命令才敢靠近,朝两个主子拱手行礼,欲同沈今鹤附耳过去,被云蓁出言打断。
“本宫和沈掌印正说都督之女中毒一案,你禀报的若关乎此案,便也说与本宫听。”
钦吾卫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今鹤,见他未反驳,便开口道:“陛下说大人可以就此结案了,陛下已下令,朝臣不得再议起此事。”
沈今鹤默然,眸子似黑雾弥漫的万丈深渊。
云蓁早意料到了,那句“英雄救美戏台子”传得满城风雨,圣上怕最后真查出乃陆见舟所为,为保住他的亲信臣子,只能结案。
而沈今鹤却怀疑陆见舟是遭人陷害,但若他不往下查,便可让陆见舟继续背锅,故而沈今鹤也想结案。
只不过沈今鹤没想到圣上也有此心,经此一事,云蓁和沈今鹤都明白了一个道理,除非是板上钉钉的谋逆之罪,旁的罪名是除不掉陆见舟的。
云蓁见沈今鹤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两人一言不说的气氛真是让云蓁难受,幸好雪绒过来禀报了一声:“成安侯府的王夫人求见。”
云蓁这才大步离去。
·
京城最不缺文人墨客,京中的名门望族更是如此。
故而京城望族每年都会在东郊景苑举办雅集,或吟诗作赋,或抚琴对弈,或品茗饮酒,诗酒文会,琴棋书画,好不妙哉。
前几年的雅集都由成安侯府的林老夫人一手操办,因着她上了年纪,近年来身子欠佳,便把操办雅集的事全权交给了嫡长媳王氏。
王夫人刚接手时,她的次子正是娶妻的年纪,虽然门庭显赫,奈何其子相貌不佳,又是个纨绔子弟,媒婆不知踏了多少府邸的门槛都未能帮他说得一门让王夫人满意的亲事。
王夫人急得食不下咽,辗转反侧,日日烧香拜佛,都成东山的月老祠的熟香客了。
某日从月老祠归来,许是得了月老点拨,她突然从床上坐起,对着熟睡的丈夫大喊一句:“有主意了!”
原先她是看重女方家世的,但转念一想,除了门第,她那儿子身上没一点能与高门贵女相配,还是寻个门第底的姑娘罢了。
于是,王夫人给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府邸都送了帖,那年的雅集聚集了诸多官家贵女,哪怕才疏学浅,或是琴棋不精,亦可参与,她就不信寻不到一个愿意当她儿媳的姑娘。
如她所愿,她那儿子还真在雅集上寻得佳人,双方当即就互换了定情信物。
从那以后,雅集就多了一项内容——红娘牵线。
于景苑中的几处凉亭里放置两张竹屏相隔的蒲席,有寻觅良缘意愿的公子小姐隔屏相谈,若双方志趣相投,便可将屏风撤掉,若是合眼缘,便可互换信物。
此项内容新颖又惊喜,吸引了诸多公子小姐,由此促成的姻缘不在少数。
王夫人因此在京中有了个“红娘”的别号。
云蓁拿着王夫人亲自登府相送的帖子,前世记忆涌上心头,她出嫁前不常参与这些文会,在首辅千金的软磨硬泡下,她才答应陪她参与一次,却好巧不巧出了长公主遇刺的消息,因在哀期,那年雅集自然就取消了。
“不知殿下可否赏光?”
王夫人眼含期许,哪怕知晓云蓁肯定会回绝,她也不能在尊贵之人面前失了礼数。
“好。”
云蓁爽快地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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