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惜舔了舔干裂滚烫的嘴唇,虽然她好像现在没什么感觉。
说书先生丝毫没有刚才冻死人的气场,而是就近靠在轿壁上,仰头平视莫惜。
好像刚才骤降的气压是莫惜烧出的幻觉。
莫惜看他一眼,这位毫无被绑的自觉,朝着户部尚书点了点头。
户部尚书没理他,收了收刚才被他压到的脚,继续闭目养神。
那人沉默了一会:“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声音沙哑,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莫惜没睁眼。
那人又挪着蹭到莫惜座位旁,探头靠近斜倚着的莫惜。
一股稍显清淡的檀香钻进莫惜鼻子。
“你不好奇吗?”
说书先生直起身双膝着地,意图离莫惜再进一步。
莫惜拿起一旁的软枕拍在说书先生的脸上。
“不想死滚远点。”
真是没力气理他。
她主要是想近距离看一眼尚方宝剑,顺便看着点这人。
刚才官差还真尝试摘他面具了——跟粘在他脸上一样,再用力怕是直接将面皮扯掉,莫惜这才挥手让官差停下。
“什么毛病?”莫惜匪夷所思地想,“剑和面具都长他身上了?浆糊人?”
浆糊人被软枕拍到,顺势躺在地上。
软枕垫在他胸口。
他十分夸张地大喊一声:“啊——”
声音传到马车外金剑银剑耳朵里。
两人小脸一红正襟危坐,独留车夫看着他俩的脸想到了屈侍郎:“大人好生厉害。”
被夸厉害的尚书大人此刻浑然无知,只觉得伤口痛得厉害。
“你伤口再不处理,一会会昏迷的。”
莫惜这才睁眼,狐疑地再次打量这人一遍。
“燕北的郎中不会救你。不如现在把我解开,让你的手下取两盆清水。”
莫惜揉了揉眉间,依旧没搭茬。
燕北的大夫的确不可信,但不见得这个连真实面目都不透露的人就可信。
马车缓缓停下。
这次是金剑银剑率先开口:“大人,到了。”
莫惜看了一眼还在地上躺着的面具哥,靠着轿壁掀开帘子,扶住金剑早已横好的小臂下车。
银剑目送莫惜离开,立马钻上车把里面那人也扶出来。
面具男背着手,让银剑摘下尚方宝剑,隔着众人的背影和燕北王对视。
“去找人打两盆水,拿点治伤口感染的药回来找我。”
银剑刚要应,就听见金剑凄凉的声音:“大人!”
他手一抖,也忘了将面具男交给别的官差。
果然听到其他人喊了一句:“莫大人晕倒了!快去请屈侍郎回来!”
这下,周围的官差全都鸡飞狗跳往公馆里跑,倒是无人在意他们两个。
直到听到一旁的吩咐,才撒脚如飞离开。
身影正落在迷迷糊糊的莫惜眼里。
实在是莫惜想不注意都难——其他人都往她的方向跑,只有那人往外跑。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抬手指了那个身影的方向。
正追着一只逃窜老鼠的小猫被齐刷刷转身的两脚兽吓得一惊,匆忙跑开,头上却越过一只巨大的四脚兽。
它怒气冲冲转身,向着从四脚兽身上跳下来的两脚兽自以为凶狠地叫了一声——却没起到任何效果,两脚兽径直向前走去,俯身看着另一只身上有奇怪味道的两脚兽。
屈景昭听到消息便策马疾驰而来,顺着莫惜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见一个男人带着面具,背着手好整以暇看向他们。
他皱起眉,招呼下人把那面具男带过来,随后弯腰想把莫惜捞起抱进屋内,却不想被旁边金剑快人一步,眼睁睁看着下人将莫惜扶到金剑背上,青年挎着金宝剑背着莫惜进了堂屋。
“你你你!”
屈景昭跺跺脚追上前去。
郎中给莫惜号完脉,对着州牧和屈景昭摇了摇头。
屈景昭瞪大眼睛,刚要对郎中发火,就听见莫惜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小侍郎连忙俯身倾耳,却直愣愣僵在原地。
“江霖……”
莫惜欲生欲死,仿佛人在仙境,飘飘乎之间,低头在凡世看见了自己。
这一世她没经历过的自己——因为她看到殿试的人是太后,而非前世的暴君。
她突然有了一个疑问:她在这个没经历过前世经历的自己身上复活,那到底是她重生还是——她夺舍了这个还没进过天牢的自己?
和上一世一样,她走了前人铺好的路,登科及第,留在京中做了户部的小郎中。
这一世的她好像格外善良,善良到很多人把杀人的罪过都安在了她的身上,她无动于衷一心筹划如何改革土地制度,却莫名顺风顺水,不仅死罪皆免还升官发财。
莫惜心底甚至生长出一丝嫉妒。
最后,她也来了燕北,梦中景象和如今一样——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但她日夜钻研的土地制度好像行不通,农人罢工,京城太后问询不断,而燕北州牧几乎没有实质性的帮助,屈景昭不知所踪。
小尚书郁郁而终。
这一世她没有昏君逼迫,反而在临死前念叨着皇帝的名字。
江霖……
莫惜猛然睁眼,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企图摆脱梦中的窒息感。
正闻到那股略微熟悉的檀香。
“醒了?”
面具男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不烧了。还不谢谢我救命之恩?”
莫惜冷笑一声,慢慢从窒息感中抽离。
“多谢。”
面具男仰脸点了点头,挥手摆出一个“我大度不用以身相许”的姿势。
莫惜又来了一句。
“还不知先生尊姓大名,不知为何我总觉着看您有些眼熟,和我一位上司有点相似。”
可惜,上司都在京城的莫惜没看到面具男有丝毫停顿。
“免贵姓林,排行第四,您叫我林四便好。”
林四又开口:“给你治病那些个郎中杀了吧,连伤口感染都治不了。”
“什么感染?”
本低着头坐在一旁模仿受气包的屈侍郎没忍住,再次虚心求教。
林四看了他一眼,咳嗽一声:“就是伤口痈疽。”
会抓重点的莫惜:些?
她合上眼:“景昭,去问问。”
屈景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之前还不忘瞪金剑一眼。
金剑抬头哼歌。
“我现在能出门吗?”
莫惜懒得理两个幼稚鬼,看向林四问道。
当务之急还是善堂救助灾民的事。
林四欣然应允,毫不见外地吩咐金剑银剑照顾好尚书大人。
可能是因为昏迷时刚共情小莫惜的原因,户部尚书突然善良起来,看见林四也没那么疑虑了。
“屈景昭竟然同意你救我。”
“应该是你倒之前指了一下我的问题。”
“再加上当时他叫来的所有郎中都说治不了,我说我能治,他一下死马当活马医,便把那些人都撵出去了。”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些别的。”
以陪诊名义跟着她走出来的林四一连说了好几句,又把问题留给莫惜。
莫惜看着北境皑皑白雪,点点头:“本来想问的。”
从京都出来的时候还能看见树叶归根,到了燕北,莫惜只看到百姓归根:有孩子穿着草鞋,衣衫褴褛就踩在白雪上。
说来可笑,燕北地动,只有百姓的房屋变成断壁残垣,而贵族区乃至她的公馆驿站,丝毫未动。
户部尚书叹了口气,这半年虽然变得喜欢宰人,但只喜欢宰那些她看着不顺眼的。
更何况,刚刚和那个善良莫惜共情。
她解下身上披的狐裘,走过去拢住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倒是没什么大反应,一旁正捧着领到的粥大口吞咽的大人看见,连忙放下还剩一口的粥站起来,对着莫惜欲言又止。
金剑上前一步,想要开口介绍,被莫惜挡了回去。
“你们这粥里怎么有沙子?”
前方突然吵吵嚷嚷,有的官兵拔出兵刃。
莫惜抬眸看向声音来源,却感觉怀里一重。
她偏过头看向瑟瑟发抖的林四,眼神询问。
“你…是病号,尤其你那额头……不能冻。”
一句话被他说地磕磕绊绊,牙齿直打颤。
莫惜“噗”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
“到时你也变成病号了。”
户部尚书伸手用怀里的大氅怼了怼发愣的林四。
林四此时脑子里只有一句:“少爷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于是,他将大氅推到莫惜怀里,自己一溜烟地钻进银剑的大氅。
莫惜:?
银剑:?
金剑:少爷好久没有这么活泼了。
这边一闹起来,那边被团团围住的州牧不知怎么眼尖看见莫惜,分人群便想扑过来抱住莫惜大腿。
然后,被站在一旁没参与这场戏份的金剑一脚踹开。
莫惜瞥了林四一眼,迅速披上大氅,低头用眼神询问州牧。
州牧鬼哭狼嚎:“您带来的稻米怎么掺了沙子啊!那帮刁民觉得我们故意想噎死他们,现在闹起来了!”
莫惜这次带来的依旧是那产量颇高的新式稻米,如今又出问题,户部尚书只想噫吁唏这稻米命途多舛。
后面灾民此时都聚了过来。
众人看州牧的表现也猜到莫惜是比州牧说话还算数的人。
“我看,就是他们当官的不想把朝廷的钱都花在我们身上。”
“他们当然不想花,少花一分他们就能多拿一分!”
“……”
百姓的看法最容易被带偏,尤其是这种看似损害了他们利益的官员出事,就算没被伤害也有人想过来踩一脚。
于是莫惜周围的灾民越积越多,排山倒海。
“砸吧!谁能抢到算谁的!等这些当官的,咱们早被害死了!”
一声炮响,带头的几个人闻风而动,朝着堆积粮食的临时仓库冲去。
官差心惊胆战,举着未出鞘的刀慢慢背对背缩小保护圈。
一边求助似的看向户部尚书,求她马上下令反击这些暴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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