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旋身,想抓住她,可体内霎时涌入一股巨大的力量,让她动弹不得,那力量在她体内爆开,一丝一缕顺着灵脉向四肢百骸而去。
那力量一遍遍的冲刷着她的灵脉,明夷有种身体要爆炸的错觉,她身体被蓝色的光芒笼罩着,手背上的灵脉被那力量涤荡,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凸起。
“啊——”
一股巨大的灵力从明夷身上爆开,她体内力量暴涨,抬手挥去,上空铁链尽数断裂,空中的人纷纷落下,可在将要触地时,却有一股力量稳稳的接住他们。
甬道内的妖卫全都被震倒在地,而凫花失去了那股力量,身体迅速衰败下去,她体内生机流失,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黑转白,原本就干瘦的身体更是如同朽木般干枯,凹陷,一瞬之间竟苍老了百岁有余。
没了妖卫阻拦的棠尔冲了上来,她满身血污,喘着粗气,环视一圈后,看见地上白发千丈干枯成一团的凫花时愣了一下,她不可置信般,缓步走过去,轻轻将她抱起,她不敢用力,那枯瘦的手臂,仿佛一扯就会断裂,她看着她凹陷下去的双眼,那双眼睛如往常一样专注的看着她,隐隐流露出一点笑意。
那一瞬间,泪水终是奔涌而出,断线的眼泪砸在凫花干枯的皮肤上,她忍不住咆哮:“值得吗!为了她值得吗!”
凫花终是维持不住那点浅淡的笑意,她表情有些难过,伸出干枯的手指擦去她的眼泪:“对不起。”
棠尔偏过头去,咬唇不语。
凫花接着道:“若不这样做,今天大家都逃不出去。那些妖在我这里找不到他们想要的,就要抽干我的血,将我炼成法器,若被抓住,恐又是这样的命运,我可不愿死的那么憋屈。”
“你长大了,之后娘这副身子骨就交给你了。”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道:“别怨公主。”
棠尔仍是赌气不愿看她,凫花却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我的女儿长大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一定要记得给你娘烧纸啊,还有娘最爱的猪蹄和凫花酒。”
棠尔偏着头,半晌没听到后话,她转过头,却见凫花仍静静看着她:“酒,要两坛。”
棠尔看着她的眼睛,泪珠滴落,她应道:“好。”
明夷站在不远处,她向着凫花的方向伸出手,想要过去,可最终还是承受不住,她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棠尔问她:“真的值得吗?”
凫花想起那段时光,她笑了,眼里焕发出光彩。
“值得。这是娘的使命啊。”
*
明夷是被人一脚踹醒的。
“死丫头躲在这里偷懒?你弟弟饿了,家里连烧火的柴都没有,还不快去捡柴来!”
她睁开眼,眼前是个面容粗糙的妇人,妇人怀里抱个三四岁的男娃,那孩子见明夷看过来,也冲她耀武扬威的挥动着拳头。
明夷想问他们是谁,却发现自己竟张不开嘴,身体不受控制的站起,明夷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
什么情况?
身体自动走到一条溪涧边,明夷看到了水中倒映出的脸。
干瘪的,稚嫩的。
是凫花的脸。
明夷怔在原地,她猛然想起那个从凫花眼中冲进她身体的巨大能量,它居然还带着凫花的记忆。
这时的凫花虽是个十多岁的少女,却面黄肌瘦,明夷附在她体内,感到腹中空空,头晕眼花。
来到她身边的凫花很少提起往事,又或者提过,只是此时的明夷忘记了,但如今看来她从前过的并不好,明夷刚起刚才一幕,那个女人是她娘亲吗?
明夷思索间,远方却突然传来尖叫声,她的视线随着凫花移动,不远处的茅屋后,一只妖飞快的向这里移动过来,那妖身材魁梧,皮肤深棕,一头不羁的黑发,明夷之所以知道他是妖,是因为他背后腰部往下,那条巨大的蝎子尾巴。
茅屋中冲出冲出一男一女,男人看到妖怪一把搡倒身旁的妇人,从妇人怀中夺走男童夹在腋下飞快的跑走,明夷注意到那妇人正是方才疑似凫花娘亲的女人,妇人骂骂咧咧的站起,那妖却已至身前。
妇人吓得魂不附体,她跪倒在地,一个劲的磕头,余光扫到这边,她瞪圆了眼睛,两手一边合十磕头,一边指向凫花。
凫花看到那妖注意到她,她吓坏了,转身就跑,可她哪有力气,转身一脚踩进溪涧中,就失了平衡栽倒下去。
眼前又是一阵发黑,等她缓过神,那妖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在她惊恐的眼神中扼住她的脖子,就这么提着她把她带回了洞府。
那妖似乎并不着急吃她,将她扔在角落就离开了。他好似十分信赖自己的力量,笃定凫花不可能离开,他甚至都没有锁她。
而凫花也同他想的那样,她畏惧着强大的妖仙,连逃跑都不敢,她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泪流不止,整夜都不敢合眼。
可谁都没有想到,第二天夜里,整整观察了妖仙一天的凫花,居然趁妖熟睡之时逃跑了。
明夷感到肺部仿佛要炸开一般,心脏剧烈地跳动,呼吸时喉间都是血腥味,背后有呼啸的风声,那妖好像追来了!
凫花并没有一味逃跑,她仗着身量瘦小,七拐八绕,钻进一窄小的石洞之中。石洞之中通道狭小,凫花钻进去不要命的往进攀爬,粗砺的岩石磨的她膝盖生疼,她咬着牙终于爬到一宽阔处,颤颤巍巍的蜷坐起来。
洞外那妖入不了洞口,愤恨的捶打着石壁,石壁震荡,岩石哗啦啦滚落,凫花紧紧贴着石壁抱膝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只有在墙壁剧烈震动时才会受惊一抖。
许久之后,外面没了动静,凫花小心的从狭小通道去看,却看到了那妖黄澄澄的眼珠,她吓得尖叫一声,随后用力捂住嘴巴,手指发白,泪如雨下。
那妖呵呵笑了两声,悠然自得的在洞口来回踱步。他没有出声威胁,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在他眼里,卑贱的人族不配让他用语言去沟通,他们同杂草、尘土没什么区别,都是下等东西。他守在门口,笃定凫花会自己受不了饥饿,主动从洞里出来。
可他足足等了七日,都没有等到凫花服软。
他愤怒的捶打着石壁,山石滚落一地,他愤愤离开了。
石洞中凫花躺在地上,听见动静,缓缓转了转眼珠。她脸颊凹陷蜡黄,眼下两抹浓重的黑影,嘴唇干枯起皮,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这些天,她扣石缝中的杂草,吃石头下湿润的泥土,在她饿到极点时她抓住了一只耗子。
她靠着那只耗子活了下来。
外面没了动静,那妖好像真的走了。
凫花想哭,却流不出泪水,她费力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向洞口的反方向而去,她不敢出去,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她要去看看那里有没有出路。
她沿着通道费力攀爬,不知走了多久,期间她数次停下,直到攒起一些力气,又逼着自己向前,直到眼前又开阔起来。
这次是一个更大些的石洞,石洞前方还隐隐透出光亮来,凫花心跳快了起来,她向前爬去,手中却碰到一圆滚滚的东西,被她一碰就骨碌碌的滚到一边,那声音不像石头,不知是何物。
凫花借着隐隐的天光去看,在她手边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小陶哨。
她抓着陶哨仔细辨认,陶哨粗糙,口上有一个刮痕,每次吹时都会漏气跑调,她没有认错!
她攥紧陶哨急急向前摸去,这次她摸到一块粗布料。凫花停了动作,她费力坐起,此时外面似乎日头正盛,投入洞内的天光更亮,凫花低头看去,她手边赫然是一具白骨!
外面的光越来越亮,凫花坐在地上,她抬眼望去,目之所及密密麻麻的竟都是一具具的尸骨,她就坐在这堆尸骨之中!
凫花眼中有一种过度受惊过后的呆滞,她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布料,随着视线缓缓上移,她发现这是一件粗布小衫,她手中正抓着小衫的一角。
而这件小衫她也认得,她最后一次见这件小衫是在半年前,那时村里有一件喜事,小衫的主人秀秀她母亲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秀秀是第四个孩子,在她之上还有三个姐姐。
那天同村的人都去庆贺,秀秀家很是热闹,她父母弯了许多年的腰终于挺了起来,常年紧缩的眉也舒展开来。可那样热闹的日子,秀秀却苦着脸告诉她,她的小陶哨丢了。
那是父亲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虽然有缺口,她却喜欢的不得了,捡柴时要吹,挖野菜时要吹,洗衣服时要吹——无论做什么都要吹。
那天秀秀向她摆手,说她祖母告诉她,好像在山间见过她的小陶哨,她要去寻寻。
凫花同她挥手告别,看着她的背影蹦蹦跳跳着隐入山间丛林,可那天之后秀秀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都说秀秀贪玩被妖仙大人抓走了,就连她父母也这么说。
村里一如既往的平静,秀秀的消失连一点小小的涟漪都没有掀起。
凫花起初不相信,可她去山里寻过无数次,都没有找到秀秀,于是她想,秀秀或许真的被妖仙抓走了,就像之前村里的许多姐姐一样。
可如今凫花看着粗布小衫下的白骨,她明白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们没有被抓走,只是她们的父母不要她们了。
就像她一样,他们也不要她了。
凫花以为自己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可她还是哭了,她哭的撕心裂肺,泪如雨下,山洞中回荡着哀哀欲绝的哭声。
她的周围一具具小小的白骨沉默的躺着,聆听着这迟到的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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