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下来,那人好整以暇的等待着,似乎笃定凫花会抛弃那怪物。
“不。”凫花向后一步,“我不会把她给你。”
那人面容沉下来“找死!”
后面的记忆开始断断续续,再次清晰起来时,那人已经死去了,而孩子趴在地上尾刺粘着红艳艳的鲜血。
凫花躺在地上看见那人死后身体有金光溢出,随后一件状若圆盘的法器浮在空中,随后那人,不……妖,背后缓缓展现出黑色翅膀,竟是一只鸟妖。
法器的光芒在黑夜里尤为耀眼,凫花想到中午在窗边听到的话,心想,莫非真有这样的神物?而且就在这妖身上!
她转头去看地上的孩子,费力爬到她的身边,她抖着腿抱着她颤颤巍巍的站起,一步,两步,她将她举起,送到了法器身边。
法器柔和的光亮笼罩着她,片刻后化作一丝一缕的金光融入孩子体内。
孩子的尾巴消失了。
凫花跪倒在地,余光却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鸟妖身上极速飞出,向北而去。
北方,妖界。
这只妖的地位不一般,再待下去她们一定会有危险!
凫花想带着孩子跑,可路过一间打开房间时,却顿住了脚步。
床上老妇人仍旧安然睡着,若鸟妖被扔在这里,等妖族寻来,老妇必死无疑。
这妇人犀利刻薄,她投宿时,见她孤苦一人便坐地起价,害她生生多折了一两银子,见她闭门不出,便每日在她窗前嘀咕,暗讽她是通缉犯,财主家逃跑的小妾,让凫花不胜其烦。
可有一次凫花打碎了碗,她将碎瓷片放在门口,关紧门窗,已经做好了那老妇纠缠不清的准备,她站在门后面细听她的脚步声走至门口,可过了半晌也不见她敲门。
凫花心里嘀咕,可没一会陈旧的门板就被人拍的啪啪作响。
门外的妇人吆喝道:“砸碎了碗也不说,小姑娘家家的会清理吗?别回头扎了自己怨我老太婆!小小年纪偷跑出来不知道父母会有多担心……”
有东西被放在门口,妇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凫花过了许久才打开门,门口托盘上安静了放着一卷纱布和一小罐药膏。
凫花伸出双手慢慢翻转过来,指尖血淋淋的有两个划痕,是碎瓷片割伤的。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样的伤是需要上药的,原来珍贵的药膏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原来除了她以外的其他孩子,是过这样的生活。
被碎瓷片划伤都不曾哭的凫花,却被这小小的药膏刺痛了眼,心中压抑的委屈如潮水般涌出,她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胳膊下沉默的流泪。
凫花将孩子和身上所有钱财放在了老妇身边,随后自己拖着鸟妖的尸体离开了。
记忆又开始混乱模糊,明夷能感觉到留存的记忆越来越少,再清晰时,她跪在地上。
周围明亮安静,地铺白玉,内嵌明珠,有女子赤足而来,藕色纱裙飘飞,仿佛一朵游曳的莲花。
随着视线缓缓上移,明夷看到了一张十几岁的少女脸孔。
盈盈剪水瞳,细腰轻盈,鹅蛋脸面。
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是曾经的她。
“你就是父王说会一直陪着我的姐姐?”
她亲昵的想去拉凫花的手,凫花惶恐的以头磕地:“拜见公主。”
妖仙公主,她真的是妖仙公主?
之前虽然知道,可她却没有记忆,如今亲眼所见,明夷才真正有了实感。
她还想再看看,却不想画面又开始模糊起来。
再睁眼,她站在一间质朴无华的房间里,有一颗浑身散发着血光的红色珠子融入她的额头。
巨大的力量侵入她体内,凫花看到坐在前方的公主,她早没了初见时的纯真懵懂,一手撑在扶手上,仍是那张稚气的脸孔,眼里却盛着仿若百年的沧桑。
她面青唇白,干涸的嘴唇扯了扯,扯出个笑,可眼睛却落下泪来:“去吧。”
凫花想冲上去说些什么,却被一股力量拉扯着离去,余光看到身旁还有人,明夷正想看个究竟,周遭又模糊了起来。
一片黑暗中,明夷想,那时从凫花身上冲入她体内的力量,竟是她曾经注入凫花体内的?
明夷回想着那颗散发着血气的珠子,那是一颗血珠。
她的血吗?
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那是精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认知,但她潜意识里觉得那是对的,是精血,她的精血。
她想起白榆曾说过,那些人紧抓着她不放的原因是因为她体内有妖族公主的血。
明夷几乎笃定了那也是一滴精血。
陷害白榆和抓走凫花的一定是同伙,这里都是妖族,难道妖族有人想要妖族公主的精血?
思索间,一丝白光照来,眼前是一张黑漆漆的小花脸。
明夷惊,竟然是梦藏!
她看到凫花将梦藏领回家,看到她细心的给她洗脸,换上干净的衣服,就像棠尔说的,凫花收留了梦藏。
那是正是盛夏,藕塘里生长着大片的荷叶,花茎长长的从淤泥中生长出来,顶上盛开着大朵鲜妍的荷花。
哗啦。
凫花从水中冒头,抱着满满一怀胖嘟嘟的莲藕。
在岸边睡着的梦藏被水声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正对上自湖中而来的凫花。
凫花的脸逆着光,梦藏望着她,呆呆的:“花姐姐,你的愿望会在这里实现。”
莲藕噼里啪啦的落入水中。
可第二日梦藏就变了,早上刚起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她就急吼吼的找到厨房中的炖莲藕汤的凫花,拉住她的手,就要将她往出拽:“花姐姐咱们走吧,离开这里,再待下去你会有危险的!”
灶下的柴火突然爆开,火星飞溅,莲藕汤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凫花愣了一瞬,随后在梦藏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谢谢你小家伙,可我不会走的。”
梦藏放开她的手,那天后梦藏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家里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些长相奇丑并且臭烘烘的怪虫。
对于这种东西棠尔极其不悦,凫花却一点都不见恼。
这天她收拾了虫子,然后向山上走去,她进了那个野猪洞。
明夷刚想看个究竟,突然间周遭黑了下来。
一阵浓重的黑雾后,明夷睁开了眼。
回忆结束了?
她撑着胳膊坐起,看到眼前一片塌陷的地面。
明夷伸手揉了揉闷痛的额头。
“明姐姐,你醒了!”
明夷回过神来,抬头看到梦藏向她跑来:“地宫塌陷了,下面有好多人,白榆去找城中失踪的人去了。”
明夷记得凫花说,地宫深处有大妖坐镇,此时却不见踪迹,莫非是大妖离开引发的地宫塌陷?
她没有将猜测说出口,而是问:“你当初在凫花家中放臭虫是想让她离开吧,你不想让她出事。”
梦藏垂下眼睛,缓缓点了点头:“花姐姐待我好,我想让她活下去。”
“你会怪我吗?”明夷看着她,“是我害了她。”
“不,不是的。”梦藏抓住她的手,“不是姐姐的错,你们都是很好的人,这是天命。”
明夷看着她们交握的双手,想起凫花记忆中,曾今的她那张苍白的脸:“……天命吗?”
她问梦藏:“莲……棠尔呢?”
梦藏指向不远处:“在那里,她一直抱着她阿娘。”
明夷看过去,而棠尔也闻声看向她,她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明夷。
明夷缓缓吐出一口气,向她走了过去。
明夷站在她身边,棠尔道:“你帮我找到了阿娘,现在要为那些人报仇吗?”
“我没有理由为他们去杀你。”
“可你那天很愤怒,不是吗?”
“司衡告诉我,弱肉强食本就是如此,他说的没错。”说起司衡,明夷摸了摸手腕,发现司衡仍旧缠在她腕上,她暗中渡了些灵力过去,一层淡淡的蓝光镀在他身上,看他有所缓和,明夷松了口气。
她继续道:“我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人。”
明夷蹲下来,看着她:“万事有其果,必有其因,我不会去教你,我知道凫花已经教过你了。”
“而且我观你目光清明,并不会枉造杀业。这是你和他们之间的恩怨,我无权审判你的对错。”
明夷忽然伸手轻轻擦拭她的脸:“我相信她,而你是她唯一珍贵的女儿,是她在这世上的延续,我也相信你。”
棠尔看着她,开口道:“早在我杀他们之前,他们就已经是一具具傀儡了。”
“没有原因,不知从何时开始。”
“我原本不住这里,自从阿娘找到我之后,我们总是居无定所,直到有一次阿娘受伤回来,那天后,她每七天都会放一次血。”
明夷眉头蹙起,棠尔道:“没错,这就是那颗血石的由来。”
“流出的鲜血灵力旺盛,阿娘不愿浪费,于是将血滴在石头上,石头被鲜血浇灌变得灵气十足。她说希望血石可以帮她找到你。”
“她总是记挂着你,放血后她会变得十分虚弱,气息也接近于无,她说那样我会变得安全,她说有人在根据她的气息追杀她。”
她看了看明夷,又道:“我幼年失恃,是一位阿婆将我拉扯大,我小时候她总是边做活边骂我阿娘没良心丢下我这个拖油瓶跑了,后来我长大些,她就不再说了。可她不知道,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尚在襁褓时就有记忆了。”
“我记得很多事,却唯独不记得我阿娘的样子。”
“六岁时阿婆去世了,我变成了一个人,很奇怪,就算我不吃东西也可以坚持好多天,我一个人依旧住在阿婆的院子里,我渐渐长大,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了阿娘怀我时的记忆,我看到了阿娘的样子,我也忽然明白阿娘为什么要离开我了。我是不该诞生的怪物,是她屈辱的回忆,她离开我似乎也没错。直到我十二岁时,阿娘来找我了。”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向我道歉,说对不起。她居然向我道歉,我清楚的知道,她有许多次都想杀了我,我以为她恨我……可她居然爱我。”
“我一直以为她爱我的。”棠尔闭了闭眼,忽然成串的落下泪来,“我不愿意她那样伤害自己,可我无法撼动她,我以为她爱我,可她却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明夷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是的,她爱你,她很爱你。”
她摊开手,手心中渐渐凝出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这是凫花留在精血中的记忆,她为你活了下来,她爱你,你是她最宝贵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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