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殿下?”
李涯早在身着隐甲的侍卫朝李昶玄恭敬俯身时就从轿中滚了出来,方才还似睁非睁的吊梢眼张开来竟露出几分清正,浑不见原本的阴晴不定。
“额……四殿下?”乔装侍卫统领被少年与平日大不相同的命令所惊,试探着问向李昶玄尝试确认。
却见少年面上带笑,语气淡淡:“到底是三哥御下有方,方才见我几要丧命都能面不改色。”
“……”
那统领面色有瞬间凝滞,随即扭头冲身后众卫大声传令:“还不动手,殿下有命——快点砸!!”
又一阵叮叮咣咣,转瞬间便攻守易形,江阳县衙衙役在皆曾服役禁军的皇子亲卫面前如同一群面对猛虎的虎仔,既不敢全力抵挡又不敢放弃职责,转瞬便被放倒大半。
眼见着数名精壮汉子怒气腾腾朝江阳县众走来。
李涯咬牙,直恨自己倒霉。他素来好名,平日即便徇私也装得大义凛然。似今日这般情况与他而言更是轻车驾熟,若碰上的不是这么尊煞神,普通百姓就算心中有冤被他三两句话一搅和黑得也说成了白,根本不敢再嚼舌。
怪只怪今天流年不利,竟碰见个微服私访的真贵人,踢到了铁板。不过四皇子……李涯心思飞转,一转眼似是有了成算,仰起头正对上前来砸轿的一种侍卫。
“殿下!”沉重脚步声霎时停住。
侍卫长暗自瞥了眼身形消瘦的知县,暗自希望他舌头争点气,务必免了他们这苦差事。
大邺有律,凡有损官员安全者,可立斩不待;有损故意官府属物者,杖三十,并处徭役三年。
虽然说他们也算是听命行事,但主仆有别,何况眼前这位还不是他们正经的主子,若真追究起来想要推得一干二净也不是没有可能。当街损毁官员坐轿,有损官员威严,说起来也足够他们这些人前途尽毁。
李涯不知道这些兵心思,他满心只想着如何保住官轿。如同儒服之于举子,官轿便是官吏的脸面。不同品秩不同官位,所乘之轿亦有所不同,代表着皇家对以才入仕之人的优侍与礼待。官轿被毁,同将其属官的脸扔在地上踩也无甚区别,甚至还不如当众受刑。
李涯欲杖责宁浮白时有多肆意,现在就多狼狈。只不过他毕竟浸淫官场多年,视节操堪比无物,此刻挡在轿前一脸正气凛然,竟活脱脱一副诤臣模样:
“殿下欲罚微臣,臣不敢言。然当街殴斗,便是皇子犯法也需与庶民同罪,此圣人之言。臣虽位卑言轻死不足惜,却不愿殿下背此恶名,还望殿下三思!”
偏纵好强,为祸乡里却依旧步步高升,最后官居一府同知安然终老,李涯其人口齿的确了得。三言两语便将扣了顶嚣张跋扈、以权压人的帽子给他。
“哦……”少年仍带清润的声音响起,语气闲适,仿如吟词咏句丝毫听不出正命手下强行拆轿的暴力。
枯瘦细长的手指半掩在袖内轻拢袖边,一手横前一手负后,一派不向权贵低头的风骨姿态。可实际上锦绣官服下的双腿早已经微微发颤——他在赌,赌一句酒后之言:
四皇子李昶玄,素慎和谦。且上无帝宠,下无母族,不足嗝为惧。待…百年,……定在……之间,你我仍要向新帝手下……生活……
玄色深瞳偏转视角看向努力减少存在感的侍卫统领,微青的瞳仁在日光折射下闪烁着翡翠般的冷光。侍卫统领浑身一震,只觉得背后仿佛被久居深林的孤狼锁定般,寒气入体生生兜了个寒颤。
“李知县此时倒是公允,不似方才不问不询便要杖责之强硬,只是……”
李昶玄抬头,看向一旁的少女。自李涯下轿后,原本走到丛温柔与宁浮白身边的县吏便退至一旁。人影一晃,带着皂香的风就刮到了那俊朗儒生身旁,互相搀扶的身影刀子般插进李昶玄眼中,带着蚀骨灼心的恼恨与怒意:
“只是本殿今日……着实不虞啊!”
脚步声重新响起,制式军靴踏在地上溅起尘土飞扬,在统领率下生生走出虎踞之势。
李涯瞬间破功,抖着腔声嘶力竭呐喊:“本县乃大邺命官,所轿是府衙公物,尔等安敢毁之!”
最先接近官轿的侍卫已然动手,软缎轿帘被一把扯下,鲜艳颜色瞬间跌落尘埃被后来的兵士一脚踏过夹杂着声模糊不清的嘲讽:
“那你也不动动脑子,大邺是谁家的大邺,县衙又是谁家的县衙?!”
“……”方还努力挺直的背影顿时颓然,声嘶力竭的叫喊也如糟糠般瞬间噎回喉头。
不过片刻,青黑官轿便被毁作一团,横梁木尽数化作碎板堆在旁边。李涯瘫坐一旁,面如土色,围观县民在动手砸轿时就自觉散去,毕竟往后还要在县里营生。可官威赫赫,堵不住众口悠悠,便是再高的深院也挡不住流言飞速。
李涯在江阳的脸面算是被毁了个干净。
侍卫统领方一砸完便退回李昶玄身边,仔细觑着脸色。见那面色稍霁,便垂眸拱手道:
“吾等奉三殿下之命来寻殿下,今陛下已醒正急诏殿下回程,商议要事。”
却不料对面的少年却充耳不闻,径直走向角落旁边的两人,没头没脑吐出几字问句,却字字都像是在齿间碾磨了百回:
“……就这么恨我?”
恨到不惜为了旁人出卖于他,恨到宁愿看他受辱也不松口,恨到……此生不愿再和他有任何纠缠……
丛温柔低着头,始终不敢抬起,声音依旧是他最爱的那般轻柔语调,可现在听来却只觉执拗得刺耳:
“殿下身份贵重,草民不敢纠缠!”
“……”
“好!”头顶传来熟悉却怪异的笑声,少年抿唇扬笑,天生微蜷的黑发因疏于打理披在身后,远远有风意传来,舞在身侧犹如壁画中俊美而妖冶的魔神,正义又邪恶,暧昧于风雷水火之间。
“来人!此女趁我于其家养伤期间偷放贼人,至我险些丧命,即刻收押待本殿回宫再审。”
丛温柔遽然抬头,满脸不可思议,却见那人早已将头扭向别处,刻意回她的视线。
凭空捏造,颠倒黑白。所以这就是李昶玄对仇人的态度吗?只因她为求自保迫不得已借了他的势?
原以为夫妻一世,他多少能念些昔日情分,却不想这人却依旧如此凉薄,依旧连举手之下的一条性命都懒得施舍与她。
琨云宫无数长夜寒风携着刻骨寒意山呼海啸而来,灌入体内冻得她眼前发黑,耳边又传来一声噗通闷响。
宁浮白没想到他二人才出虎穴又进狼窝,走了个李涯又出来个身份更加贵重的四皇子。只是管他身份如何,见团妹儿如此神色想也不是善茬。只是这次还没等他开口,后颈便是一阵剧痛,眼前顿时模糊。
李昶玄一记手刀劈在宁浮白后颈,转身飞快交代左右将丛温柔带走。那统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眼刀闭嘴不敢再道。环顾了一圈,看到重新又被捆上的乔氏兄妹。
乔知叶因失血过多,此刻以半昏过去,只剩乔知了一人睁着一双大眼看完全程,嘴里还塞着亲哥的断指目光呆呆傻傻似受到了什么重击。
“殿下,此二人是否同样带回行宫?”李昶玄目光从乔知了衣上一扫而过,洄雪纹飒飒凌风。遂颔首,示意一并带回。身后侍卫得到明示,立即训练有素地忙活起来。
李昶玄抬脚,路过神情呆滞的李涯正准备上马,突然迎面跑来一身着县衙官服的衙役,边跑边喊着“知县不好了!”,倏忽而过只留下几道残影,示意着人方才并不是幻觉。
李昶玄顿住脚步,抬头看去,只听那小吏弯腰附耳凑在李涯身边,一口气声震寰宇,震得神思恍惚的李涯都被迫清醒了几分,随后便是那内容同样炸裂的存在——
林家,被屠了!
“哪个林家?”
“就那个年初突然暴富的穷秀才林丁啊!就是那女子的外祖家!”
来人手指向乔知了,以示告知。
“被……屠了?”
“满门三十六口,尽数屠尽,毫无活口……”
“…”
“……”
“………噗!”
凌空一口碧血,最后一个全程清醒的旁观者也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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