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没听错,姐姐是叫了…李……”
“我没有!”
丛温柔一惊,下意识反驳。
她背对着李昶玄,故而没看见少年瞬间阴郁下来的脸色。
——那不是皇四子李昶玄会有的神色,那是常年身居高位有痛失所爱的康明帝李昶玄才会有的神色,是意识到自己被伴侣所抛弃的孤狼才会有的神色。
“是么?”身体不动声色地向前迫近,蚕食着猎物原本就不多的安全领地。
“可我——好像还没说是什么啊……”
仿佛兜头一盆凉水,冰得丛温柔瞬间清醒过来,连一直如影随形的疼痛都有瞬间的凝滞。
其实倘若她静下心来想想就能想起来,李昶玄此时根本无凭无据,不过是在诈她而已。
可他问得实在突然,她着实毫无防备这才露了怯。
……她早该想到的,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若李昶玄真正想算计她什么,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茅屋内陷入诡异的长久的寂静,空气中似乎有根无形的丝线越来越绷,越绷越紧,即将濒临崩溃……
……
“不要脸的小娼妇!给我滚出来!!”
院外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满口污言秽语,瞬间划破了屋内即将绷断的死寂。
李昶玄眸中划过一抹阴郁,俊逸的眉眼霎时间厉得令人胆寒,满身杀伐气尽出。却在目光看到正捂着小腹倚在被上的丛温柔时,又瞬间平息了下来,又变成了那个体贴爱娇的少年。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连丛温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一日救了乔知了一命。
她闭了闭眼,双眉紧蹙仿如远山含黛,正准备咬牙起身。肩上便是一阵温热。
少年修长却宽大的按在她肩上,显得本就比他娇小的女子看上去更加脆弱易碎,骨架玲珑。
“姐姐歇着吧,我去看看。”李昶玄按住准备起身的女子,起身就要出去。
“不行!”身后传来女子急切的呼喊。
李昶玄脚步一顿,掀了一半的门帘放下,转回她面前,附身温柔又利索地将被子更紧了紧牢牢裹在丛温柔身上,制住了女子挣扎着下榻的动作。
“信我,嗯?”
少年伏低的身体横在眼前,气息交缠间有熟悉的暧昧在狭小的空隙中流动。
丛温柔顿时安静下来,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他话中的意味。
那不是十六岁的李昶玄在同十六岁的丛温柔说话,那是曾与她携手二十余年的康明帝对自己皇后的叮咛。
信我。
没有人承认,也没有人再追问。只是一个眼神交汇的瞬间他们已经认定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实——他们都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刚刚开始的最初,回到了一切都还没离开的发生的模样。
她没再阻拦,李昶玄温柔地将最细小的草末也从被上摘了下来,俯身再自然不过地在她颊侧落下一吻,大步走出门。还没忘记转身将草门细心掩好。
茅屋内重新恢复寂静。
只剩下丛温柔一个人裹在被中,心如擂鼓,兀自出神。
信他……
怎么能不信呢?
少登大宝,恩威并施。复长德、平石勒,文治武功,桩桩件件尽可称得上一句明君雄主,足够天下万民笃信。
可是她,不敢信啊。
九重宫阙如同永夜里无尽沉默的山脉,往来宫人面目模糊,还有数不尽的唇枪舌剑,明恭实讽的虚伪微笑和那句剜心刻骨的“乡野村妇”。
——报恩而已。
是了。什么耳鬓厮磨,什么抵死缠绵,都不过是他对自己这个村妇的怜悯何赏赐。山野杂花如何能碰到皎皎明月,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有恩,没有情。
可为何……为何当初成亲时还要向她许诺会爱她护她,一世周全。她失了心,恍了神。
所以她怕了,她不敢信。
她再也不想如同一个只为报恩的摆件儿似地,独自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金玉笼里苦苦地挣扎,直到哭不出、痛不察,行尸走肉般消散在惨烈的火焰中。
……
“瞎了眼的东西,见了男人走不动路。先前看着我哥哥几番巴结,好容易勾得我哥哥上心,又看上个不知什么狗头蛇脸的混不吝……”
面前的门被骤然推开,露出李昶玄的脸,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秽语。
“狗头蛇脸?姑娘可是认错了?”长身玉立的公子带着笑意,纵是穿着旧衣短打,亦掩不住骨子里的潇洒矜贵。
“……”
乔知了张着嘴,口里还含着未竟的话,就这样看着个外男,生生怔在原地。
“姑娘?”李昶玄又一笑,隔着一掌之距伸手轻轻恍了一恍,有零星碎发偶然碰到他掌沿,他顿了顿旋即将手背回身后。
“不知姑娘晨起便来我家中所为何事?在下不才,方才却听到些污秽之语,敢是在下得罪过姑娘?”
李昶玄生得俊俏,其生母清贵妃带有一半胡人血统,当年便有绝艳后宫的美名。虽早已故去,连幅画像也没存下,但李昶玄这一身皮囊绝类其母。
高鼻深目,桃花眼潋滟多情,盯着人时又如同暗夜孤狼带着骨子里难以抹去的野性和**,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又担忧下一秒便被拆吃入腹。
乔知了原本只想找个地方撒气。她这几日在外祖家可算是受尽欺辱。
先是请求入门遭拒绝,后又当着满街乐子人的面被指着鼻子骂她“不悌不孝,枉为人女”,之后更是毫不留情地被赶出了林府大门。
需知她乔知了从小到大自来是给别人没脸,还没人给她吃过这么大的耻辱,况且还是在康宁府。不单温良村知晓,便是附近几个村子怕也都知道了此事。今后她莫说高嫁,只怕连平嫁议亲都难,恐是只能招婿入赘,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度日了。
她一想到今后就烦,当日跟着她一起受辱地丫鬟早就被她随便找了个人伢子发卖了。连个像样主意都拿不出的没用东西,害得她平白受辱,满街都是非议。
身边少了个出气筒,剩下的那小丫头被吓得更加恭谨。有心想再发作一次,寻摸半天却愣是找不出一个错来。
乔知了更烦了,怨天尤人时又想起丛温柔来。若是她还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自己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回程的路上又听闻丛温柔被亲哥纠缠宁愿跳崖也不肯从,甚至更是从崖底或者回来还带回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这简直是把她乔家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本就烦躁的心里火气更胜!
她向来蛮横,从不委屈自己。因而刚亦回村便直奔丛家而来,连路过自家大门也不曾下车。
只是她没料到,丛温柔走了狗屎运,带回来的人竟是这般好看……便说是神仙下凡她也相信,只一眼便看得痴了去。
李昶玄一直带着笑,看似是看着眼前毫不掩饰迷恋的脸,目光却是在女子短粗的脖颈胖不断梭巡——憨傻痴肥,只怕一刀下去都划不到肉。
“你……你是丛家的谁?”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不在如先前般刺耳尖锐。
“在下是丛姑娘救下的赶路人,蒙丛姑娘心善,暂住此处疗伤。”
说谎不打草稿向来是皇室子弟必修,其中又尤以李昶玄修得最好。可不是个赶路人么,一身武艺专往悬崖底下钻的路人。
原本他倒是想说未婚夫来着,只是想着先前小小对自己的疏离,想是不欲要更多人得知两人的关系,自己贸然捅破恐怕会引得她对自己更加敬而远之。
他是真的高兴!
原来不止是他一个,他的小小、他的皇后、他的妻也回来了!
乔知了刚从他惑人的容貌里爬出来,转眼就又被个笑迷得死去活来,不自觉也笑起来,再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造作的娇柔:
“原是温柔救下的行人,我素日同她交好也略通医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全然忘了方才还站在丛家门口破口大骂的人正是自己,满心只抓耳挠腮想着如何将李昶玄勾去自己家中做赘婿。
炽热的目光刹时间冷了下来——想的太入神差点忘了门口还有个不知死活的上门来羞辱他妻。
“鄙姓孔,单名一个玄字。”
“原来是孔公……”
“姑娘衣衫真是漂亮,不知是哪儿来的料子,竟这般精巧?”李昶玄着实不耐听那把矫揉嗓子,不待她说完便自顾自打断了去,竟是半点都不愿多言。
“子…额…这衣服?”乔知了呆了呆,低头看向自己。
因是参与丧仪,她身上穿得乃是一身缟素。至于花式纹样,仔细瞧了瞧因在林府门口被拦下时曾同那看门婆子有过纠缠,原本自己的衣服被扯坏又不欲顶着破衣去成衣铺子买衣服再徒惹嘲笑。因而临走前是使了些银子同一个林府丫鬟买了府里自制的丧服换上的。
李昶玄也是缺德,夸个姑娘热孝衣衫好看,跟指着鼻子咒人高堂也无甚区别了。若是换个脑子灵光的只怕此时都已经气堵泪噎、说不出话来了。
可惜乔知了不是,而李昶玄也笃定她肯定不是。
“公子觉得这衣裳好看?”少女素白着衣裙,原地转了个圈:“这是我外祖家自制的绣样。公子若喜欢可随我家去,我此番回来还带了不少衣裙呢。我家就在村口,正数三进大瓦房。姓乔名知了,乔家知了。
“……公子如若不弃,小女子愿一件一件一一试与公子端详。”
话到最后已带上了几分羞怯。
李昶玄不置可否,只是脸上的笑更深了两分:“姑娘好意岂敢不从。”
“只是我伤势未愈,恐不好腾挪。待在下伤愈,定上门拜访,不负姑娘美意。”
一番话冠冕堂皇,隐有柔情缱绻,直听得乔知了小鹿乱撞、春心萌动。
这样一位公子,人品相貌都可算一流。若真愿意为了她入赘,往后绝不会再有人敢拿着她的名声说事,只会一辈子羡慕她有位拍马难寻的好郎君。
“那公子说定了!知了就在家恭候公子了……”到底是还未出阁的姑娘,撑着面皮说完已经涨得满脸通红,转身跑回马车匆匆而去。
李昶玄嘴角挂着笑直看着车后尘土滚滚而去,不尽飞沙走石间眸光如同寻到血腥味的狼一般闪着冰冷残忍的光。
“乔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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