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怎么会不疼呢。
任谁身上平白无故长出一株藤蔓,大概都是要疼的生不如死。
更何况,谢倾州身上这藤蔓乃是魔物寄生,却又厉害千百倍。
太高兴了也疼,太难过了也疼,太想要什么东西了也疼,那藤蔓就是靠吸取他的情绪而生,只有他什么也不在意的时候,藤蔓才会跟着沉眠。
于是谢倾州长到五六岁的年纪,分明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却早已经学会万事万物不动于心,七情六欲抛之在外了。
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谢倾州也不是喜欢卖惨的性情。
所以谢倾州也只是回答说:
“还好吧,只要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魔心藤找不到能让我动私心的情绪,也就无可奈何了。”
谢倾州合上了衣襟,双手撑在床板上,看起来还真是无比惬意,丝毫没被身上藤蔓影响的可能。
但他歪头看着灯火下玉挽云充满担忧的目光,又笑了一下,说:
“不过,看着师弟你为我担心的样子,我倒是感觉有点心疼了。”
玉挽云立刻收敛了情绪,皱眉说道: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谢倾州便哈哈大笑,又顺势笑的歪倒在了床上,玉挽云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俯身过去推了他几下,没好气的说:
“别笑了,你能不能正经一些,你身上这藤蔓,难道没办法消除么?”
谢倾州躺在被褥之中,歪过头看向玉挽云,饶有趣味的问:
“怎么,师弟你担心我啊?”
玉挽云冷冷道:
“你如果不想好好谈事,现在就出去,我要睡觉了。”
谢倾州便“哎”了一声,说:
“师弟,别那么无聊嘛。”
玉挽云:……
不错,他本来就是很无聊的人。
玉挽云也不多说废话,立刻就要把他连人带被子一块掀起来,谢倾州连忙制止,又见好就收,想了想,才说:
“若说什么消除之法,大概就和师弟你的仙痕一样,等到功德圆满的时候,它就会从魔心藤变成什么神心藤也说不一定。”
玉挽云却是不解:
“什么叫做说不一定?”
谢倾州扯了扯嘴角,很是随意的说::
“这也是我生来就有的东西,师父说我有圣人之质,自古成圣之人,无不历经艰辛磨难,而它就是天道对我的考验,要我无欲无求,大爱无情,方能成圣。而等我功德圆满,这魔心藤就会自己完全消散了,又或者,我一心向善,天道为我感化,将其化成什么护身的神心藤,也是未可知之事。”
方才还是说不一定,现在就是未可知……可真是有够敷衍。
玉挽云越听越觉得,这不过是师父安慰人心的话罢了。
也不知道谢倾州是不是真的相信了这种说辞——看他很不在乎的态度,大概也没怎么相信这种说辞。
于是又想起来自己,师父对自己说什么天道留痕之类的话,又何尝不是师父说来安慰自己的言语呢。
但猜到了这一点,却也并没有说出来。
心中明知什么天生仙骨,圣人之质,很有可能是师父说来哄骗人的话,却又都故作无知,装作对此深信不疑的模样,此后一心修行,竟然真正映照出成仙成圣的将来。
却也不知到底是天命本就如此,还是后天言行导致的逆天改命了。
而过了那段时间之后,谢倾州也不会再来特意触碰他的额上痕迹,他么,当然也不可能追着去看谢倾州的胸膛如何。
说到底,那不过是小孩子时候的好奇心驱使罢了,长大之后明了事理,无需多说,也知晓再亲近的人之间,也需讲些分寸。
是以,玉挽云也太长时间没见过谢倾州身上的藤蔓长势如何,此时此刻,却又勾起来他的兴趣了
***
玉挽云仍然记得谢倾州说过的话,他是不能有私自的情谊,否则,那藤蔓便会变得越发扩大与鲜艳。
若自己因此事而导致仙痕开裂,若谢倾州也有此意,他心脉上的藤蔓,是否……也有蔓延之意?
玉挽云当然不想看到谢倾州身上藤蔓扩大的情形,但此刻却又让他迫切想要证实一个猜测。
而玉挽云向来行动迅速,他有这个想法,谢倾州又近在咫尺,所以玉挽云便立刻抬手,一把抓住了谢倾州的前襟,就要将其扯开。
谢倾州正帮他料理额头上的血痕,忽然间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后仰了一下,又伸出手挡在身前,惊讶的问道:
“师弟,你要做什么?”
玉挽云便说:
“看一下你身上藤蔓是不是蔓延的全身都是了,怎么,不行?”
谢倾州:……
这还真是太意外的要求。
谢倾州“额”了一声,颇有些为难的说:
“师弟,这不太好吧,你我如今也不是尚未开悟的小孩子了。”
玉挽云冷笑一声,是觉得他此刻故作矜持的姿态,简直有些好笑:
“我和你又没男女之别,难道看了你的身体,还要——”
玉挽云话说一半,却又顿住,他本想说,难道看了你的身体,还要对你负责么。
又觉着这句话说出来实在是难为情,这种情况能怎么负责呢,无外乎嫁娶之事 ,可他们之间……说娶说嫁都太过尴尬,于是话音出口,又变作另外的话:
“难道还是什么很大逆不道罪不可赦的事情吗?”
那当然也不是。
谢倾州无奈,师弟的要求,他向来是很难拒绝,当然也不会拒绝。
于是只好自卸衣物,褪去衣物之前,倒是还记得将门窗关好,又贴一层封印,这才安心将上身衣物一层层褪下。
先是一层轻薄的墨色外衫,然后是一层锁墨边的白色衣物,又是一层素白的贴身里衣,最后露出洁白如玉的胸膛,以及上面蔓延的藤蔓。
肩胛骨以下,整个左边的胸膛已经被藤蔓占据,但也不算蔓延很多。
而且那藤蔓的颜色,如今只剩下淡红一片,若不仔细看,只觉得会是什么丑陋狰狞的胎记。
玉挽云心中先是轻松一阵,是觉得无论如何,这也算是好转的迹象;而后却又是一阵痛楚,原来只是自己为情所困,谢倾州却并未放在心上……
事情当真如此吗?
玉挽云抬起头,恰看到谢倾州低垂的面容。
他们距离的这样近,发丝都已经层叠纠缠在一起,可又觉得好像很远,远到了永不能有所亲近的距离。
玉挽云抿了抿唇,恍惚之间,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
“谢倾州,难道你现在当真是已经无欲无求,到了圣人境界?”
谢倾州坐直了身躯,若有所思的反问:
“师弟这样说,难道是在师弟眼中,我已经很有圣人的风范?”
玉挽云看着他衣衫不整的样子,觉得真是大言不惭,哼了一声,不屑道:
“你问出这句话,可见你就是还远不到这个境界。”
又说:
“你既然还心存杂念,为何这藤蔓却没继续蔓延,而且颜色也如此浅淡?”
谢倾州便得意的说:
“那自然是师兄我修为高深。”
玉挽云:……
玉挽云露出怀疑的目光,谢倾州便“噫”了一声,说道:
“师弟小看我,以我如今的修为,压制一个小小藤蔓,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压制……
是了,或许只是因为因为谢倾州将其压制下去了,所以藤蔓才不外露。
玉挽云用这种说法来安慰自己,却不想再进一步求证下去,若他要谢倾州不再压制,那结果无非两种,一种确实如他所想,谢倾州也对他情根深种,只是被死死压制下去,一旦解开压制,那藤蔓将会立刻反噬,转瞬间席卷谢倾州全身,将他完全吞噬殆尽,或许更加糟糕,叫谢倾州甚至比上一世还要早死在自己面前。
另外一种,便是谢倾州又在骗他,谢倾州内心确实已经无所在意,没任何私心偏爱,藤蔓仍旧是维系这般减弱的状态,如此谢倾州也不会受藤蔓反噬,却是要换自己为此失神。
所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已经是足够,再多问下去,他与谢倾州之间,便会有人真正要受伤。
而玉挽云也不想再谈论其他的事情了,无力的挥了挥手,说:
“你厉害,行了吧,夜色已深,你也该回去了。”
谢倾州当然是不想就这么离开,但他看着玉挽云神态间的疲惫并非作假,况他才乱了经脉,也确实需要静养一番,于是谢倾州也整理好衣物,便要离开。
只是临走之前,谢倾州却是担忧的说:
“师弟,不知你究竟是想要卜算什么——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见玉挽云对这句话无动于衷,谢倾州又接着说:
“我在人间界行走多日,只有一件事情清楚明了,那便是有些事情早已经天定,无论如何挣扎,越想逃离既定的命运,只会越快的步入天道设定的道路之中,与其强求得不到的未来,还不如珍惜尚且安稳的现在。”
“那又要你何用?!”
玉挽云抬眼看向他,眼中却有不甘,不愿,不认命。
他听到谢倾州如此“认命的话”,下意识就要反驳:
“你来人间界一趟,不就是想要锄强扶弱,替天道照看不足之处,伸张正义么?若真正安于天命,毫不挣扎反抗,那你何必还在人间界奔走?”
这句话好像是醍醐灌顶一样,叫谢倾州连连点头,仿佛恍然大悟一样对玉挽云露出笑容:
“师弟说的是,人间生灵无数,天道也有照看不得之处,兴许就是要逆天而行,才能叫天道看到遗漏之处,而后给予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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