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谢倾州的医术究竟是何等水平,以谢倾州的性情,就算是有七分的不幸,他也能自己找出五分的好处,如今面对罗乐天的情况,他却说出等同无力回天的结论——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便是罗乐天的真实情况,只会更糟,绝不会更好。
玉挽云知晓他后面补充的话不过是说来哄骗姚夫人的言语,只是此时此刻,也没拆穿他谎言的必要。
但显然姚夫人也并不相信谢倾州后面这句安慰性的话,她哀哀看了片刻怀中的儿子,而后忽然抬头,满眼仇怨的看着半空中打斗的两道身影——准确的讲,是充满仇恨的看向黄泉道人。
她又收回目光,轻轻放下罗乐天的身躯,而后以玉挽云二人都未反应过来的速度,立刻飞身出去,同时怒喝道:
“竟害我儿至此!黄泉,你还我儿命来啊!”
黄泉本就已经被玉挽云他师弟二人消耗大半修为,方才又因见大火天降,耗损修为才强行挣脱束缚,再来又与罗昊英斗争许久,一番轮战下来,已然是精疲力尽,强弩之末,如今又加上一个姚纭,在他夫妻联手之下,再无任何还手之力。
谢倾州出手再怎样及时,也没免了黄泉被打成重伤。
罗昊英夫妇气头正盛,当然不肯善罢甘休,谢倾州便想让黄泉先行离去,然而黄泉又岂是甘心低头认输之人,他方才没和谢倾州他师兄弟二人斗个鱼死网破,是因为他们并无瓜葛,况且他也知晓谢倾州实非假仁假义之人,虽然他替罗昊英办事叫黄泉觉得他也不过如此,但可他战过一场,也知晓他却是有真材实料,所以愿意卖他一个面子。
然而此刻的境况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如果就此落荒而逃,那就算是逃出去,也会郁结吐血而亡。
黄泉不想憋屈的死,所以他没有逃走,反而又越过谢倾州去偷袭与他对峙的罗昊英。
如此两次三番,谢倾州也知道再劝说不得,便无声间退下阵来,怅然若失的走回到了玉挽云的身侧。
玉挽云看着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嘲笑道:
“怎么,他们不听你的化解,执意决一死战,叫你失了面子,所以失落了?”
谢倾州缓缓摇头,而后惆怅的说:
“我失落,是因为突然发现,好似和师弟你没有默契了。”
玉挽云:……
玉挽云懒得理他,又不知道抽什么风。
但谢倾州却是依依不饶的追问起来:
“师弟,我方才暗示你,将黄泉道人强行带走,难道你是真的没看懂我的眼神?”
不等玉挽云回答,他就又自言自语道:
“这怎有可能,师弟你怎么会不懂我的心思呢。”
不懂的心思,那可太多了。
若真完全了解,上一世又怎会有那般因果下场。
玉挽云冷笑一声,说道:
“我为什么要理睬你的暗示,生死有命,他想死,你让他苟活,也早晚还会早死,何必多此一举。”
若是一个极力想求生的人,那玉挽云顺手救一救也无妨,但黄泉道人看着就是已经陷入疯癫,他就是奔着找死去的,这种人,何必再救,救了不过是徒增他的痛苦。
听到玉挽云的回答,谢倾州怔了一怔,随后却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若是我要死了,难道师弟你也见死不救?”
玉挽云心神一震,看向谢倾州,抿了抿唇,开口说话,却是不答反问:
“那难道你要死的时候,也是没一点想活的念头,世上没有一个值得让你留恋的人了吗?”
谢倾州与他对视着,恍惚之间,玉挽云竟然有种与上一世最后一次与谢倾州见面的错觉。
只是上一世,他并没来得及问谢倾州,难道世上一个值得他留恋的人吗?难道就真的能狠心抛下他去死吗?
那是长久的沉默,谢倾州轻声道:
“若是如此呢,若是……我甘愿赴死,师弟你,是否也会对我冷眼旁观,再无念想。”
他怎么不会,上一世谢倾州甘愿赴死,还是玉挽云亲手了结的性命。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容易回答,答案也太过明显。
玉挽云却移开了目光,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却又强装镇定。
“你说的究竟是你自己甘愿赴死,还是拉着我一块送死?”
他感受到谢倾州的目光轻柔的落在他的面容上,然后听到了谢倾州轻轻一笑,听到他熟悉的,带着些许调笑以为的语气:
“唉——师弟,师弟好多疑,难道师弟眼中,师兄我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玉挽云敛了敛眼睫,哼了一声,若无其事道:
“那是当然,我还不了解你么,你若真想死,而且真有什么你活不了的死局,那当然你只会做一件事情,必然是会拉着我一块下水的。”
他若真想死,若真能叫他甘愿就死,那当然只有一个选项,就是死在师弟的手里。
但现在师弟既然要“曲解”自己的意思,谢倾州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去说,而被这般“曲解”,却又让谢倾州的心情,恰如层云忽散,晴空万里,长风徐来,是无比的轻松畅快。
于是谢倾州畅然大笑,说:
“果然知我者师弟也,真是遗憾,师弟做了我的师弟,也只能接受这般被我纠缠的命运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他可没有一丝一毫感到遗憾或愧疚的地方,玉挽云么,也只是抽了抽嘴角,却也没有反驳什么,而嘴角,则是无意识的轻微上扬。
显然心情也并不坏,显然他其实并不介意被纠缠。
互相纠缠太深的命运,譬如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或爱或恨,互相渗透侵染对方的躯壳魂魄之中,想要分开,除非死掉其中一个,或者两个都无法存活。
玉挽云与谢倾州若此,眼前这互相争斗的三人,又如何不是如此呢。
黄泉道人在罗氏夫妻的夹击之下,已然节节败退,遍体鳞伤,只有在地上打滚的力气,勉强能躲过十之三四的攻击。
而或许是见黄泉已经奄奄一息,再无一战之力,罗氏夫妇的攻击也缓了下来,仿若是在故意折磨,要慢慢将他耗死。
玉挽云自是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然而谢倾州却已经心有不忍,正要再进行阻拦,却有人先他一步行动。
在有一道袭击要打到黄泉道人身上时,忽然凭空飞出一条绸带,将他整个都卷了出去。
罗氏夫妇想要再追,结果迎面便扑来一阵浓郁的香气与层叠的纱幔,他二人不得不后退,待站定脚步之后,香气已然蔓延四野,层层薄纱如云雾降落,叠叠笼罩正片区域。
玉挽云不由多想,立刻运转护身气罩,这香气与纱幔来者不善,还是先暂做观察为妙。
谢倾州也几乎是同步和他做了一样的动作。
而随着这香气与层叠纱幔覆盖的同时,四面八方,似乎全都响起阵阵清脆的笑声:
“不知佳公子谁许温柔,可怜有情人总眷好梦,罗道主,看来也算齐名的份上,还请卖妾身一个薄面啊。”
什么齐名?罗昊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然而下一刻他就了然对方的出身了。
“这是温柔香绕指柔阵……你是温柔舫的人。”
罗昊英说话的同时,便立刻闭了灵脉,但香气已经入体,却为时已晚,好在此香无毒,只是叫人头晕目眩,他晃了晃脑袋,企图让自己清醒下来,又环伺一周的粉色纱缦,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这层叠的纱幔,那是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出,更谈不上再做追击。
罗昊英一时间无处找寻对方的踪迹,不得不强压下心中怒火,抬起头一边凝神静听,一边开口质问道:
“既然是温柔舫的人,你不去好好伺候你们的恩客,跑来干涉我等私事,又是为何?”
若说诚义道经营赌坊酒馆,是天下皆知的销脏处,整日打打杀杀,那温柔舫便是人尽皆知的极乐之地,吃喝玩乐样样奢靡,真心假意暂且不提,总是不缺谈情说爱的人。
听到罗昊英的言语,对方的回应却又是一阵大笑,回答道:
“好说,道主怎知黄泉不是妾身恩客呢,今日未见恩客赴约,故而特来相寻,道主也是生意人,该知生意既然做了,万万没有辜负的道理,所以,这人妾身今日必要带走了,顺带——帮二位照看一番儿子啊。”
她的话音未落,罗氏夫妇立刻顿感不妙,也没心情去管黄泉死活,立刻就朝着罗乐天的方向飞扑去,而后,便眼睁睁的看着一卷纱幔将罗乐天整个卷起,飞入高空之中。
眼看儿子失而复得,却又在转身间被再次抢走,然而口鼻被香气阻塞,连带着思绪混沌,又有层叠罗纱阻拦视线,想追,一时间却也晕头转向,不知要往何处追寻。
罗昊英怒不可遏,登时质问道:
“温柔舫难不成竟然要和诚义道结仇不成!”
对方便笑吟吟的回答:
“岂敢岂敢,妾身这小小玩闹之地,可经不起道主这一把火的折腾啊。”
又道:
“只是想请道主携夫人前来温柔舫赴宴而已,下月十五日温柔舫举办赏花夜宴,届时还请道主赴约前来,好还道主一个完好无损的少主,若在此之前,道主有什么举措,可不要怪妾身鲁莽,照顾不周让少主不小心磕绊掉一个胳膊半条腿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对方的话音十分温柔,内容却叫人不寒而栗。
罗昊英还想说些什么,想要和对方交涉或拖延时间来找寻破绽出来,然而对方却已经远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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