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扇最先映入眼中,一抹明黄在扇后显现,往御座走去。
“升——座——”
司礼官高声道,御扇遮挡在御座前,待嘉承帝坐定,才缓缓往两边散开。
应是久病所致,嘉承帝有些瘦削,但是却并不衰老,观其骨相,竟让人觉得顾重晋与他惊人地相似。
众人起身跪拜,恭问圣安。
他入了座,先咳嗽了几声,才缓缓开口。
“今日御宴,是为各位接风洗尘,礼数上不甚拘泥,各位也不必拘谨。”
他抬掌:“平身吧。”
温月惭谢恩,撩裙起身。膳桌抬了上来,女官开始给众人布菜;光禄寺的内监被召上来,为嘉承帝试菜。
许是御宴确实随意些,嘉承没有绾发,看着就更添了几分病气。
他微微笑着,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了关阙身上。
“听闻,关宜人今日,用了朕当年赐你的那把柘木弓。”
关阙的手在茶盏的侧身摩挲着,一时没想到如何答话,许久,才动了动唇:“谢陛下厚赏。”
温朝山见状,赶紧拱手:“尊护圣驾,是臣子本分,臣替臣妻谢陛下厚赏。”
嘉承帝偏了偏头,呵呵地笑了。
“温爱卿有福气。尔卿当年的事迹,若非是个女子,否则一定是要广为流传,成为佳话的。”
他看着内监在他面前忙碌,停了停,继续道。
“朕坐上这个位置,是临危受命……”
“陛下。”
张炳在一旁开口,看上去很恭敬,可是这次打断,已经是大不敬。
“张秉笔。”
嘉承压着嗓子开口:“朕要说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导。”
温月惭静静听着,跟卫陵无声交换了个眼神。
“先帝临去时,西北叛军才败退;当时菘儿怀了身孕已久,朕要南巡,不放心把她自己放在京都,便带着她一起走了。”
温月惭状似无意看了顾兰安一眼。
菘儿,就是顾兰安的母亲,璘贵妃廖菘。
“图州与西北地界,就隔着一个曲苧县。当时朕行至图州,菘儿将要临盆,却十分不巧,在城外碰上了叛军的残党。”
内监退了下去,嘉承象征性碰了碰象牙箸,示意诸位可以动筷,自己自顾自讲了下去。
“朕派人赶紧将菘儿送入城中,自己留了下来。”
温月惭拿起象牙箸,却没有夹菜。
照嘉承这么说,璘贵妃确实去过图州,甚至是在图州生产。
她眸光越来越暗,又想到了上一世推进的任务进度,和李苷娘临死时留下的那封信。
满座寂静,嘉承像是沉浸在了往事里,叹息了一声。
“叛党余孽来势汹汹啊……朕记得很清楚,当时朕年富力强,但大半兵士都拨去了图州,与之相抗倒是落了下风。朕记得,朕遭遇伏击之地,就临着碧桐书院。”
他笑了笑,再次看向关阙。
“四面楚歌之际,朕就在那时遇到了关宜人……宜人用一首琴曲破敌,那首曲子,叫什么来着?”
关阙开口:“夜行船。”
“不错,夜行船。”
他伸出修长的手,在案上轻轻敲击着,哼着当时的调子,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没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
嘉承病体虚弱,此时出声却铿锵有力。
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廊下的风灯中的火光在殿门上跃动着,似有千军万马从眼前奔过;温月惭看向关阙,从她锋利的骨相中看到了一丝鸥鹭北渡,百川入海的决绝。
顾重晋倒酒的动作顿了顿。
“这……“
温朝山把后面“大不敬”三个字咽了回去,有些慌张地瞥了关阙一眼,却见常年木讷的妻子,在听到这个调子后,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嘉承手上动作停了停,又笑了起来。
“千古功业不过是荒坟断碑……此曲一出,叛党士气大衰。”
“关宜人当时女扮男装,在碧桐书院念书;朕以为这是个可塑之才,当即就生出要将纳入国子监的想法。可是诏书都将拟好,才从宜人家中晓得,宜人早就许了人家。”
关阙脸上的笑意冷了冷。
“故而,朕就赏了宜人这把柘木弓。”
嘉承把目光移开,似乎在寻找什么:“温月惭。”
温月惭收回思绪,起身走到殿中,抬手拜下:“臣女在。”
“十六年前,关阙有护驾之功,十六年后,她的孩子仍有一夫当关的胆色。”
温月惭伏在地上,勾了勾唇角。
有这一句盛赞,足够她在京都站稳脚跟。
“陛下。”
温朝山起身拱手:“温家对陛下赤诚,是为臣者本该如此;臣妻女鄙薄,能得陛下称赞,已是三生之幸。”
“陛下。”
温月惭出声打断,她直起身:“臣女资质粗陋,所谓胆色,既是蒙陛下洪福,由心而发,又是主母……”
她意味深长地停了停,看向温朝山。
“……和父亲经年教导,故而不敢居功。”
嘉承笑了笑:“好孩子。”
他似乎是说久了有些焦渴,端起了手边的玉泉酿:“太子已经为你请赏,朕会为你御笔题字,财帛必然也少不了,至于你父亲的位置该怎么晋,你亲眷要怎么赏,朕还得思量思量。”
温月惭俯身谢恩。
“父皇。”
顾重晋放下象牙箸,从条案后走出来。
“封赏之事,儿臣有话想说。”
“哦——”
嘉承往前倾了倾,抬了抬下巴:“说吧。”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顾重晋开口,温月惭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这是她初见顾重晋时的无病呻吟,猛地被拿到台面上来,还真叫她有些无处适从。
从嘉承帝进来开始,殿内就没再奏过乐,但是顾重晋说完后,整个崇化殿内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嘉承帝微微皱眉:“倒是很透彻。”
顾重晋举臂于胸前:“儿臣与温小姐相识于举灵湖边,此诗便是出于她口,可见其有见地,更有诗才。”
夜风冲击着殿门,风灯烛火跃动得越来越快。
“临危之际,她能叫儿臣辨明是非,亦有孤身赴约的胆识,叫儿臣钦佩不已。”
他沉寂稍许,开口道:“父皇以为,我朝能为此女破一次例吗?”
唰——
廊下风灯忽地被吹熄一盏,温月惭听得见殿外卫兵交头接耳,人影在四周晃动着,更衬得殿内的人都像是成了一尊尊石像。
嘉承的腰背渐渐直起来了,他看着顾重晋的眼神变了变,似乎带上了一层防备。
许久,他才张口:“你想破什么例?”
顾重晋胸口起伏了几下,撩袍跪下。
“儿臣想为自己,也是为温小姐求一位。”
他郑重叩首。
“求父皇封温月惭为太子少保,以正二品之身,入东宫僚属。”
少保虽为二品但是多是虚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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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求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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