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
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滑下来,蓝澄柠的双唇开合,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狠狠抽了抽鼻子,眼泪从她的下颌落下,滴入泥土里。
“来啊!”
猞猁没有再亮出牙齿。
它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一点点向蓝澄柠靠近,最终,停在她胸前的银锁上。
它像是猫儿,仔细嗅了嗅,居然,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这一切都落入了杜铃灵眼里。
她皱着眉发了脾气。
“不是说已经饿了这畜生好几天了吗?它为什么还不下口!”
风停了下来,张冯懒懒掀起眼皮。
“叫人把那东西身上的链子,松了吧。”
猞猁本来被拴在木桩上,四下寂静之时,铁索被打开的声音却没有被蓝澄柠听见。
最后一滴泪水停在眼眶里,她愣愣看着在她面前俯下身的猞猁,久久没有回神。
张冯拧着眉,似乎是也为此感到疑惑,他正要上前,身后却飞起一片绯红的衣角,有人狠狠踹上了他的后腰。
他顿时一个不稳,往前栽去,可还没有站稳,那人又抬脚踹了上来。
张冯猛地撞上钩阑,木栏杆顿时裂开一条纹路;只听咔嚓一声,钩阑断裂,张冯整个人从望蟾台上栽了下去。
温月惭站在他身后,冷着脸走上前。
“什么人!”
杜铃灵吵嚷着转过身,温月惭一把钳住她的后颈,把她压在张冯撞出来的缺口上,她大声尖叫起来,温月惭却把她又压低了几分。
“看着。”
那只猞猁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打着呼噜扭过头,看见正趴在地上的张冯,就像是看见了食物,于是,一步一步靠近过来。
“别别……别过来……别过来……”
张冯腿软得站不起来,手脚并用往后爬去,什么体面都顾不得了。
蓝澄柠站了起来。
张冯像是看见了希望,嘴唇抖个不停。
“蓝小姐,小姐,你叫它停下来……它不是听你的吗!你让它停下来……”
蓝澄柠脸上的泪水被风吹干,她拖着破烂的衣衫,迈开步子,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张冯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他抬起头,正好和被吓哭了的杜铃灵对上眼神。
“杜小姐,叫人拉链子,拉——”
他开了口,才反应过来。
他刚才亲口叫人解开了铁链。
猞猁越靠越近,似乎正在做最后的确认,又像是在观赏猎物的挣扎。
张冯裆部溢出一片焦黄,方才种种从容全然不见,他大哭着开口:“我……我干爹是张炳——厂督!谁敢动我!蓝澄柠——”
他怨恨地看向蓝澄柠:“你不要命了吗!”
蓝澄柠不再看他,而是转过身,走向塘上的拱桥。
“不要啊,不要——”
杜铃灵哭喊着,把张冯的目光引了上去,他看见了正垂眸看着他的温月惭,眼中那份怨恨越来越浓。
蓝澄柠走上拱桥,将那只白鹅从竹竿上取了下来。
张冯绝望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温月惭……少保!你想清楚了,你要这样对我,你会承受什么样的代价!”
温月惭没有回答他。
蓝澄柠从她的袖口,撕下一片湖蓝色的布条,绕上白鹅的脖颈;她将白鹅的伤口细心包好,打上一个漂亮的结。
猞猁张开嘴,朝张冯咬了下去——
哀嚎声从枫萍塘畔响起,惊飞了树上的栖鸟。
前园安静了下来。
张冯被撕咬着,鲜血渗入了身下的土壤,杜铃灵见着这血肉模糊的场景,难以抑制地大声尖叫起来。
蓝澄柠将白鹅轻柔地放下,转身,走下桥,抬起眼,和望蟾台上的温月惭对视。
她浑身湿透,发散妆融,血和泥糊在身上,狼狈至极。
温月惭有些意外。
原来蓝大人的妹妹,竟是生着一副,和温煦差不多大的稚嫩模样。
女孩丝毫不顾身侧的张冯,定定看着温月惭,开口问道:“你是谁。”
温月惭掐着杜铃灵的手松了松,她回道:“太子少保,温月惭。”
蓝澄柠垂下眼睛,她提起胸前的小银锁,轻轻摇了摇。
小铃铛清脆地响了起来,那只猞猁耳朵动了动,却好像明白了蓝澄柠的意思,停下了撕咬张冯的动作。
蓝澄柠提起衣裙,屈膝跪下。
“澄柠今日想做一件事。”
她面色灰白:“此事,全与少保大人无关,是澄柠一意孤行,来日问责,澄柠愿承担所有罪责,还请——”
“去吧。”
温月惭的声音很轻。
蓝澄柠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温月惭终于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波动。
“可是,我还未曾说……”
“去做吧。”
春风拂面,艳阳高照,温月惭似乎在笑,又看不清楚,但是蓝澄柠忽地觉得不再冷了。
她定了定神,站起身,走到张冯面前。
刚刚还在望蟾台上冷眼看她的人,现在已经看不出一个人形。
她眸光动了动,弯下腰,抓住了张冯的衣领,拖着他,往前走去。
张冯一呼一吸已经很艰难,他像是一滩烂泥,往前滑动着,只留下一串血痕。
蓝澄柠将他拖到了钓台上。
女孩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凑到他耳边。
“我哥哥死的时候,是你监刑。”
张冯张开嘴,不知是想承认,想否认,抑或是想求饶,但是无论如何,从他口中吐出来的,只有一股又一股的血水。
蓝澄柠并不在乎他的回答,她拉着张冯糊满了血的手,在光洁的钓台上划下一道道痕迹。
温月惭站在高处,她看着蓝澄柠的动作,认出来,她是在写字。
温月惭将杜铃灵拽了起来,把她拉到身前,指向钓台上渐渐显现出的一个个血字。
“看得清吗?”
杜铃灵满脸泪痕,只得拼命点头。
温月惭开口。
“念出来。”
杜铃灵开口难成句,只能一个一个字地往外吐。
“甘。”
“将。”
温月惭皱眉打断,她看着蓝澄柠的动作。她纤瘦的身子费力地拖动着张冯,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看见了殿台下的一块朽木,就想要借此,推翻整个殿台。
她正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温月惭忽地觉得鼻腔中涌进来一股酸潮的气。
她沉声。
“开三路五门!”
随着这句话落下,四面八方都传来轰鸣;仪门,寝门,后门全部被推开,春风从各个方向灌进来,把园内的血腥气冲上云霄。
蓝澄柠还在费力地书写着,钓台上满是血色。
温月惭对杜铃灵说:“念。”
杜铃灵闭上眼睛,声音细若蚊蝇。
“甘将喉骨……”
温月惭再次掐住她的后颈,扬声:“大点声!”
杜铃灵缩起脖颈,吓得大喊起来。
“甘将喉骨碾作磬!”
眼泪像是断了线,再也止不住。
“甘将喉骨碾作磬——”
疾风在园内汇聚,被这一声哭喊猛地冲散,又从四面八方大开的门涌出去。
杜铃灵的声音很响亮,能抵风,能止雨,里头有恐惧,有悲凉,有愤怒,从颍国公府传出去,一下子钻进大街小巷,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杜铃灵的喊声混杂在哭声里。
“惊起苍生四海闻!”
甘将喉骨碾作磬,惊起苍生四海闻。
桥面上,那只白颈鸦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声,却再也不能被听见。
蓝澄柠将最后一个字写下,松开了奄奄一息的张冯。
她喘息难平,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汗还是泪。
“哥哥。”
她哽咽着。
他可以被听见了。
他的不甘,他的赤诚,终于可以被听见了。
国公府前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
东厂的番役从大开着的门一拥而入,朝后园包抄过来。
蓝澄柠眼里没有一丝慌张。
她跨过张冯的身体,迎着刀光和人群,走到望蟾台下,从怀中掏出了那个油纸包。
“澄柠罪无可恕。”
她哑声。
番役冲进了后园,就在她身侧;张炳脚步无声,慢悠悠从番役身后钻出来。
他拖着调子开口。
“拿下——”
“谁都不准动!”
温月惭紧紧握着钩阑,看着蓝澄柠:“听她说完。”
蓝澄柠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将那个纸包高高举过头顶。
“澄柠悖逆,罪无可恕,但家父公忠体国,从无逾矩之行。”
她重重将头磕下。
“恳请少保大人,将这麝香带回。”
“护我父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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