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阙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
她的眉骨很高,微弱的光照下来,也能让她的眼睛被罩在阴影中。
“你要谁赔命,哪怕是温朝山,都与我无关,但你要是让整个温家,让我和煦儿为你赔命,不可能。”
她一字一顿:“你在外面,最好谨言慎行。”
温月惭不说话,垂着眼睛看着她。
关阙轻飘飘看了卫陵一眼:“他不能从正门进。”
说罢,女人转身往里走去:“让人把他的车马牵去后门。”
温月惭看着关阙的背影,没来由地觉得好玩。
她深深福身行礼,把声音抬得很高:“多谢夫人。”
关阙没有回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温府内,风灯一盏盏亮起。
关阙走进书房,将桌上的灯点燃。
“进来吧。”
温月惭换了衣裳,下了妆,走进门来,随便找了个墩子就坐了下来。
“你今日不该出这个头。”
关阙将灯放在书桌上,在围椅上坐好,看向温月惭:“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国公府,人言可畏,对甘钰雁和颍国公,必然揣测什么的都有。”
“既然只能揣测,便是没有证据。”
温月惭把墩子往前移了移:“我今日一直在想,司礼监这番作为,到底是想做什么。”
关阙静静看着她。
“张炳之所以悻悻而归,变数只在蓝澄柠没有死成而已,可是若是蓝澄柠死成了呢?”
“猞猁进了府,又因为香包发了狂,足以让人怀疑国公府是蓄意谋害人命;光这一件已经足够引起民愤,偏偏蓝澄柠的身份还有些特殊,陛下特赦了她,国公府却‘杀’了她,岂非更显得国公府其心可诛?”
“我不是说这个。”
关阙道:“我是说张冯。”
“他再不济,也是张炳的子孙,皇帝的近侍;蓝澄柠是存了死志,才敢对他动手,可是你呢?且不说张炳必然会记恨你,即便陛下明白你的用心,可此举冒犯天威,他也一定要处置你。”
“我不怕处置,我就是要让这件事情闹大。”
温月惭似是不经意说出这句话。
“夫人,‘刑场敲磬来讨饶’,听着刺不刺耳?有人要用蓝笃屾的清名去盖自己的污糟,我怎么看,都不舒服。”
她摸上圆桌上的瓷杯,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我见不了冤情。”
关阙的脸色难得有一丝松动:“仅此而已?”
“那倒不是。”
她笑了笑:“只要这件事情再也遮掩不了,就必须重新再查。我要陛下重查蓝笃屾的案子。”
关阙饮下一口梅子饮:“斩蓝笃屾也是陛下的意思,你怎么保证,他会按你想的做?”
“先前我就觉得陛下并不想让蓝笃屾死,今天我更确定这一点。”
温月惭看了看手里寡淡的菊花茶,给关阙递过去一个祈求的眼神,关阙无奈叹了口气,开口叫了人,没一会儿,也给温月惭端上来一盏梅子饮。
她喝下一口:“蓝澄柠的举动,几乎是犯了死罪,可是陛下抓住了漏洞,只是先把她禁足了,甚至没有让她下狱受审,分明是要保蓝家到底。”
“所以呢?”
“陛下是天子,有些错他不能犯,就只能让我这样的逆臣来犯了。”
温月惭将梅子饮放在桌上:“蓝家的事有司礼监和贵妃的影子,要是能让蓝家成功翻案,对他们是重创。”
关阙指了指她:“少喝点,这东西性寒。”
温月惭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继续说:“你要从蓝家下手,必须再对这件事情多些了解。”
温月惭点了点头。
坐在上首的女人看了她几眼:“那位卫大人不是替了吏部郎中的位置么?他既要问你话,或许知道点什么。”
温月惭眼睛一亮,就听关阙轻轻咳了一声。
“你心中有数,我便不再多言;去找他吧。”
温月惭起身道了声是,转身拉开了书房的门;门刚被拉开一条缝,夜风就迫不及待地涌了进来,一起向温月惭扑过来的,还有温煦响彻天际的吱哇乱叫。
卫陵和温煦坐在院中,正在下棋,温煦正手舞足蹈地耍赖悔棋,而卫陵执着一枚白子,看向温煦的眼神一言难尽。
“下出了什么名堂?让我来看看。”
温月惭阖上门,含着笑走下来。
“温月惭?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温煦往口中丢了一块杏仁酥,眨巴着眼睛看她。
“想知道?自己问你娘去。”
她从卫陵手中夺过那枚白子,往棋盘上一丢:“去去,快点。”
温煦狐疑地看着她,在温月惭不容置疑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向卫陵行了一礼,跑进书房里去了。
月光冷寂,温煦一走,院中就更加冷清;温月惭拂开裙摆,在温煦刚刚的位置上坐下。
院中梨花树簌簌地飘下几个瓣儿,两人忽地同时出声。
“我有话问你。”
“我有事要说。”
卫陵愣了愣,眉目间浮上一层柔和之意:“你先。”
温月惭顿了顿,抬手将那枚白子拣到一边。
“你上一世也进了吏部,关于蓝笃屾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卫陵摇了摇头:“上一世我入吏部是太子派人举荐,要比此时晚得多;而且刚进去时,也只是在清吏司做事,一开始对此事并不了解。”
温月惭看向他:“后来呢?”
“后来我升任为侍郎,也是因为蓝笃屾的案子和司礼监有关,才重查此案……只可惜,我没等到案子的结果。”
他思索了一番:“我知道的不多,你想知道什么?”
“蓝笃屾的罪名很奇怪,拿不到实底子;别的都好说,不过说他阿附权臣,他死后朝中也未见有人落马,这个‘权臣’是谁,你上一世可有查得?”
卫陵听她说完,收回目光:“查得。若说他阿附权臣,这位‘权臣’你还真猜不到。”
温月惭抬眉:“谁?”
“正是十年前就请辞退隐的老首辅,我老师,费如通。”
一道打更声穿街过巷,温月惭在打更人的吆喝中把卫陵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
费如通?
她惊异道:“怎么可能?你也说了,老大人早就远离庙堂。”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后面才知道,说他的罪名是‘阿附权臣’,对也不对;因为当时内阁给陛下递的折子上面,点明了蓝笃屾的罪行是‘经营费党’,想做京都的‘小阁老’。”
书房中隐隐传出了温煦的笑声,温月惭紧紧蹙着眉,觉得一时没明白卫陵在说什么。
费党。
费如通在朝中曾经结党?在他走后,蓝笃屾仍然经营着这批人?
“费老大人清名满天下,怎会……”
“老师当年匆匆离京是为何?”
卫陵道:“请辞退隐,这本就是陛下和老师之间最后的体面。”
温月惭沉默着。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温月惭的手指从棋盘的纹路上划过:“今日和钰雁相谈,我向她问了杜铃灵。”
她拣起那枚白子:“她是廖桢的妻妹,而廖桢是璘贵妃的兄长;贵妃一向喜爱她,常常召她入宫相伴,其体面尊荣几乎能与先皇后还在世时的甘钰雁媲美。”
“今日虽也叫了内监伴她赴宴,可是也不过是利用她,将那猞猁搬出来用而已。”
温月惭抬起眼,眼底深深划过一丝异色。
“杜铃灵娇纵,可是要是没人挑唆,她就算戏弄蓝澄柠,也绝不敢做到这个份上;而且不论这事如何收场,杜铃灵都免不了重责。”
她歪了歪头:“我的意思是,若是只是因为立场问题,想要拉国公府下水,可以走的路很多,何必要选风险最大,代价最大的一条?”
卫陵摸了摸鼻梁:“我也没想明白,为何司礼监会突然对国公府出手。”
“我在想,如果他们是在利用这件事情做什么铺垫呢?”
温月惭托着下巴,眉间郁色深深:“如果,他们要做的事情无法保证一举打下国公府,所以要用蓝澄柠的命,先让国公府的根基开始慢慢腐烂呢?”
卫陵定定看着她。
夜风把温月惭的鬓发吹得凌乱,她掖了掖鬓角,察觉到卫陵神色有异。
她问:“怎么了?”
卫陵闭上嘴,从袖中拿出一根细细的信笺。
“看看这个。”
温月惭觉得奇怪,也觉得心中莫名烦乱,她接过那张信笺,听见卫陵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
“今日颍国公进宫,正好碰上统领禁军的庆王,庆王出手,魏羿才去得很及时。”
温月惭一边听卫陵说着,一边把信笺展开。
“太子和庆王今日都被急召入宫,这个信也是刚刚才传来的。”
温月惭的手一抖,信笺被撕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缝。
夜风如刀,温月惭脸色骤变。
她放下信笺,倏然失声。
“陶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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