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自己也知道,你今天站在这,只能听记,不能发问。”
“卫某并未向部堂发问。”
卫陵面上不见波澜,又重复了一遍:“厂督究竟是在何处有疑,需要连问三轮?”
堂上终于迎来了一次真正的寂静,陈穹嘉只觉得眼前清晰了一些,他不敢抬头,只是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是咱家做的不妥了。”
张炳皮笑肉不笑。
“既然都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听记,大人也进来坐吧——来人,给卫大人把椅子搬进来。”
“卫某并非此意。”
卫陵对着刑部尚书揖了一礼:“下官失礼,部堂继续吧。”
升堂以来,刑部尚书终于能说句痛快话,马上就开了口:“提人!”
卫陵迈开步子,从陈穹嘉身侧走开,绕进了屏风后面。
“卫大人还是快言快语。”
张炳吊着眼睛看他。
“不敢冒犯。”
他嘴上说着,人已经坐了下来,端起刚上的茶水,递向唇边;茶水快要进口,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垂,往张炳的脸颊处扫过去一眼。
“厂督的脸怎么了?”
张炳脸色一僵,不禁伸手按向鼻梁侧边的那块发青的地方,脑海中又浮现出身边这人昨日挥拳打在他脸上的模样。
“摔着了。”
张炳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
卫陵哦了一声,端起来的茶终于喝了下去:“雨天路滑,厂督当心些。”
张炳扯了扯嘴角:“大人莫怪,咱家多问两道,也是保险起见。”
他往卫陵身边凑了凑,故作神秘:“大人知道了吗,陶翀死了。”
卫陵顺着他的模样,佯装惊讶:“哦?怎会这样?”
张炳嘿嘿笑了两声,收回身子,往堂下指了指:“那六十三具尸体已经全部挖出来葬了。张廿大人拿了陶翀手下的人,分开来审,审到师爷的时候,还真问出点东西来。”
“这陶翀一见事情要败露,自己先**谢罪了!”
卫陵眼皮颤了颤。
衙役押着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炳还在滔滔不绝:“这人死前,往行辕去了一封陈罪书,这上面写着,贪墨,他认下了,但这活埋啊,坑杀啊,那是绝对没有。”
外面,那人正被压着跪下,部堂大喝一声:“堂下何人?”
“曲苧三班班头,刘元。”
那人答道。
“陈穹嘉,你说行凶者皆为衙役装扮,那你看看,这个人,你见到过没有?”
陈穹嘉侧过头去看了,刘元的眉毛眼睛被他细细凿刻了一遍,他眼中透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没有。”
卫陵在后面听着,手又摸上了茶盏的边缘。
“刘元,有百姓指控尔等行凶杀人,意图灭口,有无此事?”
刘元有些愕然,他抬起头:“不曾啊……绝无此事啊大人,那同镇人一夜蒸发的时候,我等还曾四处寻人,张贴告示,若是我等行凶,绝对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啊,大人,求大人明察!”
“求大人明察!”
陈穹嘉从进来开始一直没抬过头,但到了这时候,他却突然激动起来;膝下的布料与地面摩擦,沙沙作响。
“大人,草民看得很清楚,那些人均是衙役装扮,即便此人不在场,是他人前去行凶也有可能!”
“血口喷人!”
“肃静!”
惊堂木砸在桌案上,如同雨中惊雷。
“吵什么?活人问不出来,死人总不会说谎。”
张廿突然开口。
部堂攥了攥桌角:“传仵作!”
卫陵故作镇定:“这六十三人既然都是活埋而致死,仵作,也能看出凶手是谁?”
“大人说什么呢。”
张炳呵呵笑了两声:“六十三人固然看不出来,但是陈穹嘉的双亲身上,不是有伤可验嘛。”
外头的雨不再轻飘飘地下着,转而恶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噼啪作响。
张炳叫了边上的内宦来为他揉肩,他眯着眼,看着下面:“好一场风雨啊……大人瞧好吧,且有意思着呢。”
仵作被提上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全部浇湿了,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他正好瘫在张廿脚边,张廿顺势就掼了他一脚:“回话。”
部堂道:“你查验过两具尸首后,可有发现什么?照实答。”
“回各位大人。”
他整个人都跪伏在了地上,才敢答话:“卑职细细查验过伤处走势,深度,但是尸身已经有**之处,故而有些细节模糊不清……”
“照实说!”
他把头垂得更低:“伤口呈纵向,贯穿整个腹部,为了彻底破坏脏腑,还曾横向补刀;刀口平整,切口深而长。”
陈穹嘉的脸色变得有些惨白。
“据卑职所知,各个府衙所用铁尺较多,因而若下手刨腹,创缘通常粗糙,切口较浅,需要多次下刀,收刀时会有‘拖尾’痕迹,绝不会如此果决。”
他悄悄抬起头,打量了一圈堂内众人的脸色。
“看什么?接着说!”
他被吓了一跳,小腿颤个不停:“大,大,大大人,死者伤处大劈大砍,不像是府衙手法,尤其是十字形状的刀口,分明是……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
他被吓得脱口而出:“分明是军中的手法!”
杯盏骤然碎裂,坐在左侧的御史慌忙扯着袍子,踢开脚下的碎片。
张炳闭着眼,挥了挥手,叫身后的人下去了。
“卫大人,我说什么?不能善了了!”
他笑着靠近卫陵:“怎么样,有意思吧。”
卫陵的眼珠转过来,漆黑如深潭:“厂督真是料事如神。”
外头起了大风,把雨丝拉得歪歪斜斜,毫无章法地泼洒进堂内。
“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张炳摆了摆手:“听说在绗河上截了太子殿下楼船的匪寇就不知和哪支水师有所勾结,这边,行凶者又来自军中,这天底下还有这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哦,对了。”
他转向卫陵:“听说那匪寇的舵主死前好像指认了谁,这人是谁?大人还记得吗?”
卫陵收回目光。
杜乔的指认虽是一条路,但到底缺乏凭证,若是贸然说了王裘的名字,到头来情况有变,少不了要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他端起茶盏:“不记得。”
“大人年轻,记性倒是不好。”
张炳跟着一起把茶端了起来。
他晃了晃里头清亮的茶汤,下一瞬,将杯中的清茶全部泼在了地上。
“既然这么巧,那就查。”
他已见衰老的面上没了笑意,显得更加阴鸷。
“咱家倒是想看看,这桩桩件件混杂在一起,是不是都要落在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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