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佛前忏

青栀跟着一位面生的小内监穿行在朱墙之下,她有些不安地回头,看向养心殿的方向,可是那座殿宇已经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转过头,她发觉已经进了司礼监胡同,心中那阵慌乱便更加强烈。

“这位……爷。”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咱们要去什么地方?”

那内监并不答话,引她从仪门入,往僻静处走去。

先前这内监将她从养心殿外带走时,她不敢不从,便想着,这是在皇宫之内,断不会有人鲁莽到对她出手;可眼下的场景,人声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四周越安静,她便觉得越危险。

她不由得萌生了一丝退意,想要趁这内监未曾发觉先逃了。

她刚后退了一步,就听见那内监不知在和谁说话。

“秉笔,人来了。”

青栀似是被这一声叫住了,抬眼一看,面前赫然是司礼监自供的佛堂,那佛堂的门大开着,里头有个人端正跪着,摘了冠,墨发盖着底下的亵衣。

听着内监说话,那人转过半张脸。

青栀不觉用力,死死捏紧了自己的袖口。

是他。

男人低声道:“进来吧。”

青栀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软绵绵落不了地;她不知不觉一点点靠近,周遭的光渐渐暗了下来,一丝灯烛燃着后的淡香萦绕在她的鼻尖。

“现在,认得我是谁了吗?”

季仲发问,青栀后背一凉,连忙答道:“季秉笔。”

那内监走到佛龛前,从放着线香的地方抽出一根铜丝,青栀正疑惑,这铜丝是作什么用,却听那内监恭敬道:“秉笔,老祖宗说,您得受完五盏灯。”

她这才注意到,佛龛前齐齐摆了五盏灯。

季仲不语,将背后的发丝尽数拢过,接着解开系带,将亵衣脱了下来;青栀下意识地回避,下一刻,却听见季仲对那内监下了令。

“让她来。”

那内监一愣:“这……”

青栀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季仲,却发现这人背上,那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痕迹错综复杂。

她的目光在他的背上游走,心里莫名出现了个念头。

那是……旧伤吗?

一个内廷的奴婢,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秉笔,这一场是老祖宗赏的,奴婢实在不敢……”

“既然是老祖宗让你来,那你就在边上看着。”

季仲抬头看过去,眯起了眼睛,语气却并不凶狠:“我们说了什么,你也尽数报给老祖宗,好不好?”

那内监打了个哆嗦:“不不,不敢。”

他眼珠子滴溜一转,把那铜丝塞进了青栀手里:“奴婢,奴婢去门口守着,也算是给老祖宗交差了。”

说罢,他飞也似的溜了出去,大门吱呀一声合上,青栀浑身一震,看着手中这根铜丝,又看了看背对着她的季仲,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叫‘佛前忏‘。”

季仲的声音和那日一样温柔,循循善诱,但青栀越听却越是想逃。

“你用铜丝,沾了灯里的灯油,把它滴到我身上。”

“秉笔,奴婢,奴婢不会做这个……”

“你会。”

青栀咽了咽唾沫,踌躇着走到佛龛边上,将铜丝伸入了灯盏之中。

这不像是普通的灯油,铜丝抽出来时,上面已经挂满了烧得滚热的油脂;青栀的手抖着,她小心地蹲下身。

季仲一把抓住她的手,那铜丝尖端欲垂的灯油立刻落下一滴。

季仲的肩头霎时发出一阵皮肉被灼烤的声音,一道艳红的斑痕霎时显现。

青栀被他这一下吓了一跳,想要把手往回抽,可是季仲手上力道很大,她收不回手,反而在挣扎之时又抖落了几滴灯油。

那块斑痕颜色越来越深,最中心的部分已经被烫烂。

季仲发出了一道闷哼,青栀不敢再动,一转眼,只看到他苍白的脸。

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漆黑的眼珠移了过来。

青栀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住了,甚至忘了要求生。

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却近乎诡异地朝她绽出一个笑容。

“拿灯烤着,不然灯油会凝。”

青栀爬到佛龛前,取下一盏灯,搁在铜丝下;灯油一滴一滴落下,她赶紧把手从那块已经烂掉的伤口上方移开。

铜丝很快变得滚烫,她觉得难受,想要换手。

“就这样,不许动。”

季仲的手把她的腕子捏得发白,青栀看着男人的面容,他分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可他的嘴角却一直是勾着的。

青栀的手被烫得发疼,发抖,她觉得自己快要皮开肉绽了,男人的笑和他的伤越来越刺眼,她在刺目的烛光下恍然明白,季仲是要她跟着他一起痛。

像是被烟雾灼了眼,她眼睛霎时变红。

“又哭……”

季仲眼底的空洞瞬间被厌恶填满,他像是要把青栀的手腕折断。

“我真是讨厌看到你这副神情。”

他往前移了一步,那灯油又落到了他最深的那道伤口上;上边的一层皮被烫得缩紧,露出里面鲜红的肉来,他粗重的喘息扑在青栀颈侧。

“你逃,你哭,都是温月惭教你的?嗯?利用我把事情闹大,为她挣一个上殿自辩的机会?”

十指连心,青栀想松手,却发觉自己的指尖已经和铜丝粘连在了一起;她浑身都在发抖,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让所有的算计都被端上台面,以力破巧,真厉害。”

他似乎是由衷赞叹,转眼又露出点哀伤的神色来。

“可你哭得那么真,和现在一样,我都以为你是真的痛了,你怎么还能骗我呢?”

青栀摇了摇头。

先前哪里知道他是谁?若不是温月惭身边还有几个人可以问上一问,任谁也猜不到温府会进了司礼监的人。

若事先知道……

她愣愣看着季仲的脸。

若事先知道,她还敢吗?

季仲抬起另一只手,去擦青栀脸上的泪。

“别哭。”

他耐心哄着,青栀却抖得更加厉害。

“别哭啊,这还只是第一步,现在把泪流干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他手上力道越来越大,混着眼泪,揉花了她面上的妆;青栀鼻梁上的粉被季仲的指腹带走,露出底下盖着的一颗小痣来。

佛堂内昏暗不已,只有烛火不停跳动着;季仲手上的动作忽地停了下来,一时间,堂内只有青栀的啜泣声。

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疑惑的神色。

“秉笔,秉笔!”

佛堂的门猛地被推开,外头传来些嘈杂的动静,那位小内监站在门口,六神无主地看着他。

季仲被强光刺了眼,像是才醒了过来。

他拧着眉,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女子清亮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季秉笔何在啊?”

一阵风涌进佛堂,季仲终于松了手,青栀像是又活了过来,那盏灯被她丢了出去,她像是将要窒息的人,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一溜的内监堆在后头,但晓得这佛堂附近是张炳特意叮嘱过的禁地,便也不敢靠近。

“出了金銮殿,听说我温月惭身边的人被带走了,还在想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季秉笔。”

温月惭三两步跨进佛堂内,看见里面的景象,愣了一愣,一转头,正对着青栀垂泪的眼睛。

她那一双上挑的眼睛转了转:“这是做什么呢?”

她往前几步,蹲下身,捉住青栀的右手。

那枚铜丝还和青栀指尖的皮肉粘在一起,温月惭试着将铜丝一点点剥离下来,她的动作很轻,但青栀还是屏住了呼吸。

那沾着血的铜丝被甩到季仲面前。

“季秉笔是聪明人,看来已经把前因后果猜出来了。”

温月惭纤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青栀到底听的是我的话,若是心中不忿,明枪暗箭尽管冲我来,为难她,这是什么道理?”

她站起身,视线在佛龛前游移,忽地笑了笑。

“这个啊,佛前忏嘛。”

她踱到灯前,伸手从上头的灯盏上一点点拂过,最后,她眼神一变,三盏灯被她从佛龛上推下,灯油泼在季仲膝前,她伸手拿起最后一盏灯,转身看向季仲,笑意天真。

“青栀粗手笨脚,哪里会这个,我来替她。”

她朝门口站着的小内监丢出一句:“把门关上。”

季仲眸光跟着周遭的光线一同暗下去,他心底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温月惭走到他背后,垂眸看着那伤痕交错的背:“长痛不如短痛。”

她腕子一斜,季仲的双眼骤然瞪大。

灯油从灯盏中流下,大片大片泼到季仲背上,又缓缓往下流去,一寸一寸把肌肤烧红;季仲的唇齿颤抖着,一口气带着血腥味,从胸肺中挤出来,他伸手撑着地面,双目猩红。

完好的皮肉被烧焦,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青栀看着季仲痉挛的手指,被骇得捂住了嘴。

“也烦请季秉笔转告厂督一声,今日陛下授我钦差之职,我也不能辜负圣恩,往后在京都行走,难免有冒犯的地方。”

最后一滴灯油倒尽,温月惭手一松,灯盏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滚开。

“还请厂督,多担待。”

季仲的鼻尖落下一滴汗,他的呼吸全乱,那张俊秀的脸扭曲着,却始终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青栀从地上爬起来,后退了两步。

温月惭说完了话,转身就要去开门,可手将要抬起,她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青栀指了指地上那件亵衣。

“给季秉笔披上,别盖得太严实,再让伤口和衣服粘上了。”

青栀回过神,从地上把那件衣服捡起来,轻轻盖在季仲身上;他背上的血色,伤痕全都看不见了,似乎又多了几分欲盖弥彰的体面。

光照了进来。

青栀跟着温月惭走了出去,跨出佛堂的时候,她像是被鬼迷了心窍,扭过头,看了一眼季仲的背。

他的伤,到底是从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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