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直了,等下来人,看着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温月惭就这冷茶喝了一口,摆了摆手:“腰酸了,靠会儿。”
她将口中的茶水咽下去,搁盏时又看向了桌上的文卷,于是顺手将其拿了起来。
“昨日听蓝澄柠说了墙上血字的事,倒是让我想起来些什么。我回去特意查了查。说来也是有些巧,蓝澄柠和李桓光,都是涉及重案的独囚,关押蓝澄柠的监房,也正好是当初关押李桓光的那间。”
蒋文宪看见她的动作,便张口解释道。
温月惭手上动作顿了顿:“意思是,那个冤字……”
“正是李桓光所留。”
蒋文宪示意她看文卷。
温月惭的拇指碾上纸张。
外头有人进来添茶,她不得不坐了起来。
热茶淅淅沥沥滚入盏中,温月惭看着那柔和的水流,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李桓光……
是啊,她之前被典文阁失火的事带着,一直在公文堆里打转;她应该找找这个人,找到他,他至少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证人。
添茶的人退了下去,温月惭立即转向蒋文宪:“此人现在何处。”
蒋文宪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卷上,犹疑了一瞬,才张了口。
“……死了。”
温月惭的的惊诧险些压不住:“死了?”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确实是死了。”
蒋文宪别过头:“文卷上说,他是畏罪自尽。”
温月惭把纸页攥得发皱:“你信吗。”
“他是自尽。”
蒋文宪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门外往来勘验的校尉和主事官员。
“蓝笃屾遭难的缘由,他清楚;观他入狱后的举止一切如常,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顿了顿:“直到秋决后一日,我方才明白,他心里,一直认为是他拖累了蓝笃屾。”
蒋文宪喉中发哽:“陛下知道他文章中那几句话,倒是有些欣赏他,有意免他的罪,纳他入国子监。”
温月惭忘记了眨眼,看着蒋文宪的嘴唇开开合合。
“他没有领受。”
“蓝笃屾被斩第二日,李桓光在狱中咬舌而死。”
外面有校尉捧着文书走进来,温月惭耳畔嗡嗡,看着走进来的人,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实。
话说到这个份上,墙上的血字是怎么回事,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从校尉手中接过交割号簿,定了定神,才翻开往下看下去。
外头已经翻涌起雨下前的土腥气,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温月惭看到某处,目光在那停留了许久。
半晌,她冷笑一声。
“叫各位都进来。”
天空乌云密布,像酝酿着风暴,一双双靴子落在地板上的声响,像是从上空传下来的闷雷。
温月惭用手支着脑袋,她抬眸时,烛火在她眼底跃动着。
见人来得差不多,她才张了口。
“依照旧例,春闱设两名提调官,正提调通常由侍郎担任;说话之前,我先问一句,去年担任副提调的,是哪位大人?”
堂下众人神情怔愣,互相看看,却始终没有人出列。
“是不知道,还是没人愿意说?”
温月惭眉心一拧,举起手中的交割号簿:“试卷交接在此之上均有记录,我今日来得巧也不巧,但好在,还没人想到要在这东西上面做手脚。”
她慢条斯理地把簿册放到腿上:“草榜方出,礼部要再复核朱卷,这上面的记载,试卷却在流转时凭空消失了两个时辰……提调官总揽此务,今日正提调不在,我要问问副提调,这是怎么回事。”
外头的天黑得如同傍晚,雨丝斜斜地飘了进来,站在门口的人的衣袖渐渐被濡湿,潮意一点一点钻进堂内,还是没有人说话。
温月惭有些失了耐性:“陈冠。”
陈冠垂手立着,听到温月惭叫他,身子微微抖了抖,抬头揖礼:“大人。”
“你说能帮我把事情办好,你来答话。”
陈冠沉思少许,像是有些不好开口:“大人……去年的副提调,是我仪制司的员外郎,黄观云。”
温月惭没有抬眼:“人呢?”
“这……”
陈冠左右环顾了一圈,站在他周围的主事官员,也跟着寻找黄观云的身影,但不大不小的礼部大堂,却始终找不到这个人的半片衣角。
“大人,黄……”
“来了,在这!”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温月惭掀起眼皮往门前看去,众人纷纷往两边让开,一道有些飘摇的身影,缓缓晃进了堂内。
温月惭漠然地看着,可是看久了,却觉得来人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黄观云面目呆滞,见着温月惭,愣了一瞬,回过神,膝下却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众人惊呼一声,往边上退开几步。
温月惭眼底闪过一丝疑色。
“黄大人,什么意思。”
黄观云神色哀戚,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温月惭心里觉得愈发奇怪,便又试探道:“我方才的发问,你可有要答的吗?”
男人依旧愣愣地看着她,他看起来像是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麻木中透露着诡异。
温月惭觉得心里有些发毛,终于沉下声来:“你若没什么要说,我就接着验明防闲日记与荐考批语的笔迹;若是上榜试卷上出现无人能领的‘鬼批’,我一样还要找你这个提调,你最好——”
“大人。”
黄观云终于出了声,那从嗓子里挤出的动静,像是一把破琴。
他歪歪扭扭,“咚”的一声,叩在了地上。
“是我。”
温月惭一愣:“什么?”
“是我,当时鬼迷心窍,曾经收受李桓光贿赂,在草榜拟出之时,帮他做了手脚。”
蒋文宪瞳孔骤缩。
黄观云的声音很闷:“之后,我良心不安,生怕因我此举,害真正有能之人无法上榜,于是在复核之前,偷偷,又将草榜换了回来。”
温月惭扶着桌面,有些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陈冠见此景,往边上退开几步。
骤雨说来就来,温月惭觉得堂中闷得厉害,让她有些无法思考。
“先带下去。”
她开口。
“不要拖拽,让他自己走着。”
外头的校尉听了这话,便没有进堂。
黄观云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温月惭隐隐觉得何处出了问题,但始终辨别不出,是哪里有些奇怪,她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黄观云,心中一下一下,跳得厉害。
周遭也有人觉出些不对劲,小声地唤黄观云的名字,可这人也没有任何回应。
蒋文宪皱了皱眉头,终于朝外头喊了一声:“来扶人下去!待审!”
两名校尉走进堂内,一左一右,架起黄观云的胳膊;他垂着头,可是当他整个人被架起来的时候,那张泛着青灰的脸却倏然扬了起来。
他死死瞪着双眼,把一张嘴张得极大,有些急促地呼吸着,喉中止不住发出嗬嗬的声响。
温月惭眼皮一跳:“去找郎中!”
外头有人霎时奔了出去,黄观云目眦欲裂,一双眼红得吓人,喘息越来越急促。
蒋文宪大喝:“放开他!”
两名校尉登时松手,黄观云又软绵绵地跪了下来。
他的眼睛疯狂转动着,可是转着,转着,却突然盯着温月惭的方向,不动了。
堂内顿时乱了起来,温月惭看着黄观云要往下倒,下意识冲下去要去搀扶。
陈冠站在一边,看着站在黄观云身边的校尉,还有他那张青紫的脸,面上的恭谨出现了刹那的崩裂。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却又在抬头的一瞬间压了下去。
“快来人啊!”
他惊慌地大叫。
“锦衣卫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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