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卿吩咐元亭,叫他带殷行去院子,顺带给他拿几身新的暗卫服。待一切妥善,她便叫上青颜,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丞相府占地极广,堪称宸京之最。
苏沅卿的父亲苏予安,是苍澜国苏家家主,当年不过十八,便一举高中状元,又因得姿容俊逸,还得了长公主的亲睐。
嫁娶之时,先帝下旨,叫丞相府与长公主府合并,自此成了这宸京最为恢弘宽阔的府邸。
暗卫房与苏沅卿的云倾苑相隔甚远,若是不坐小轿,便要走将近一个时辰。
青颜怕苏沅卿累着,一边挥袖抬手给苏沅卿扇风,一边问道:“郡主,可要坐小轿回院?”
苏沅卿摇头,侧首一看,瞧见不远处便是慕玉湖,那处群花环绕,柳绿桃红,在湖心中间还有个繁复亭阁,珠帘为饰,上有琴台,是当年爹为讨娘开心,亲手设计的。
苏沅卿转了个方向,径直走向亭阁。
倏尔想起什么,回首俯身,在青颜身侧耳语两句,随即吩咐道:“拿着我的令牌,去大理寺找苏昀堂兄,将此事告与他。”
“是。”
青颜正色,恭敬行了一礼。她垂首俯身,接过苏沅卿的令牌,小心地收在袖中,随即抬步走向府门。
苏沅卿敛眸,继续朝亭阁方向走去。
待穿过了数片花丛草地,苏沅卿总算瞧见那湖畔的青柳,就在她抬步欲上那亭阁外的木桥时,那亭阁珠帘里头,竟是传出了琴音。
这琴音……是扶君琴!
是娘回来了!
几乎是顷刻之间,苏沅卿便登上木桥,走至珠帘边上。
珠帘晃动,上头的宝珠碰撞着轻响,清脆响动配着古琴的悠扬琴音,是苏沅卿记忆中最好听的声音。
琴音声下,掩映之间,那穿着昌荣色宫装的绝色女子坐在琴台之前,素手抚琴,风华绝代。
“娘……”
不知为何,苏沅卿的眼中登时含泪,清灵声音里带着哽咽,眸光潋滟间,无尽的思念奔涌而出。
萧漱玉听见苏沅卿的声音,颇为一惊,回首一看,便见那半月不见的女儿,站在一旁痴痴地看着她。
松开拨动的琴弦,那尊贵的长公主侧身张开怀抱,凤眸里漾起笑意。
“阿沅。”
“娘!”苏沅卿再也忍不住了,一滴清泪自眼中滑落,她面带喜色,疏忽便扑进了萧漱玉的怀里,翁声翁气道:“娘,阿沅好想你。”
萧漱玉颇为奇怪,一低头,瞧见自己的女儿眼尾微红,顿时心上一软:“阿沅,哭什么?”
“娘不过去昭华寺祈福了半月,怎么一回来阿沅就哭鼻子啦?”
苏沅卿不言,只是紧抱着萧漱玉,嘴上喃喃“娘亲我想你”,萧漱玉倒也不恼,只是一直顺着她的脊背,时而轻拍两下,安抚她的情绪。
因得前世记忆太过刻骨铭心,苏沅卿一时哭得失语,良久,她才回过神来,起身拭去泪水,坐在萧漱玉对面石凳上,重新扬起明媚笑意。
“没事的娘,阿沅只是太想您了。”
说罢,苏沅卿看着萧漱玉身上的宫装,犹疑出声:“娘,您这是刚进宫回来么?”
“嗯,进宫去瞧了瞧母后和皇弟。”萧漱玉摸了摸苏沅卿的头,柔声回她。
萧漱玉是先帝养女,开国功臣肃平王遗孤,原姓楚。
开国一战中,肃平王全族尽灭,唯留幼女在世。先帝感念其功德,加之膝下无女,遂认楚漱玉为养女,改姓为萧,养在皇后名下,封作长公主。
苏沅卿点头了然,抬眸仰首,望着萧漱玉。萧漱玉笑着回望,似是想到什么,她忽而说道:“对了阿沅,今晚那个宫宴,娘与你邓姑姑有约,恐怕……”
苏沅卿抬首微愣,不过几息,她便轻笑起来,微圆杏眼弯成月牙状,笑容明媚,眸光澄澈,像那春日里头盛开的初桃。
“无事的娘亲,阿沅自己可以去宫宴的。”
萧漱玉颔首,眼底愧疚:“好阿沅。”
苏沅卿仍旧笑着,那模样最是单纯好骗,可未曾有人注意,那漆黑瞳仁之下潋滟着的清醒和算计。
萧暮归,我来取你狗命。
-
戌时三刻,紫云殿外。
苏沅卿走在宫道上,一位宫女手持琉璃宫灯,走在前头为她开路,青颜则是垂首立在一旁,不做言语。
“郡主,到了。”
宫女俯身半蹲,恭敬行礼,苏沅卿颔首,道了声谢,便跟青颜一起踏进殿门。
苍澜国每至春日惊蛰,便要办一场宫宴,遍邀宸京无婚配的世族公子和名门小姐,名为赏花,实则相看。
巧得苏沅卿今岁及笄,便也被邀来了这宫宴。
苏沅卿抬步进殿,只见花树潋滟,宫灯璀璨,在群花之中,有些公子小姐举盏相坐,有些则是共立赏花,在殿中相谈甚欢。
苏沅卿今日穿了身银红锦裙,上绣鸾鸟,额染花钿,头上簪着几根鸾鸟金钗,混着皦玉色的绸带穿插在发间,明媚动人。
“嘉宁郡主到!”
立在殿门一侧的太监垂首行礼,高声一唤,殿内众人纷纷望来,无数炙热目光集在苏沅卿身上,她只是微微一笑,便敛眸走往僻静之处。
苏沅卿身份贵重,又貌美无双,不少公子跃跃欲试,想着前去与她相谈几句,可正欲动身,便被身边人拦住脚步,低声劝道:
“你未曾听过流言么?相传那嘉宁郡主可是心悦九皇子殿下!”
“何时之事?”
“相传已有几月了呢。”
“嘉宁郡主可是宸京贵女之首,便是那太子殿下,也能相配一二,怎的会心悦九皇子?”
……
倏忽,一个冷清声音传来,瞬间便止住殿中不休的议论。
“倒是宸京近日太平久了,叫你们都无事可做了?”
萧清辞今日穿着一身冰台锦袍,上头拿金银双线绣着祥云纹路,头戴银冠,眉眼清寒,虽是一身常服,那周身的矜贵气质却是怎么都掩不住。
他踏入殿门,声音冰寒,眉目间像染着霜雪:
“孤倒是不知,而今宸京的公子们,竟都是些喜欢嚼舌根的货色。”
萧清辞偏首,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见着众人敛声,便拂袖而去,独留着满殿寂静,无人言语。
良久,角落中才传来颤抖的低声:“不是说太子殿下跟嘉宁郡主是仇家么?怎的如此护她,谈都谈不得?”
无人应答。
-
紫云殿偏殿那处有一小湖,湖上有一石桥,因得靠着里处,少有人来。
因其母亲身份贵重,苏沅卿年幼时便得圣令,可自由出入宫门,而这紫云殿,也是她幼时玩乐的一个场所。
石桥之上,苏沅卿静立无言。
她抬首看着天上明月,清寒月光映在她的眼底,清凌澄澈,又藏着无边孤寂。
青颜看着,不知为何心尖一颤,她抬手揽着苏沅卿的胳膊,声音微颤:“郡主……”
苏沅卿侧首垂眸,还未开口言语,目光所及之处,一双绣金锦靴闯入她的眼帘。
她长睫颤了颤,自下而上看去,待青衣华服褪去,映入眼底的,是一张清冷似仙的俊颜。
那人身着青衣,清风霁月,却只有苏沅卿知道,此人最是矜冷傲慢,嘴毒心黑。
果不其然,萧清辞见着她,便面带寒色,出言冰冷:“瞎眼郡主,又来追你那混账心上人?”
苏沅卿轻蹙眉头,不解地看过来:“萧清辞,你乱说什么?”
“孤说错了?”
萧清辞反问,藏在衣袖之下的双拳紧握,青筋顺着骨节蔓延而起。
他冷笑一声,侧首过去不再看她,眼尾微红,映得那颗红痣潋滟,他不知是落寞还是嘲讽地低语:“宸京之中都传遍了……”
“那不过是流言,再说我苏沅卿如何,干你何事?”
苏沅卿无语凝噎,不想跟这个仇家再多言语,便带着青颜,自石桥另一边走了下去。
萧清辞一慌,匆忙伸手,扯住她的裙袖,生生顿住苏沅卿的脚步。
苏沅卿回首,看着这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心间微动,似是想起少时,她顿了一下,声音放缓了些:“怎的,你还有何事?”
萧清辞微愣,开口想说些什么,修长的指节攥着苏沅卿的衣袖,紧了紧,却还是松了手:“……无事。”
苏沅卿却是未动,只是静静地瞧着萧清辞。
苏沅卿能看出来,萧清辞还有话想对她说。
她倒想听听,这人的狗嘴里能吐出些什么东西来。
结果,萧清辞站在原处思索半天,最终道了一句:“蠢货郡主,莫要看别人给你挖了个坑,你便不知深浅地往里跳。”
苏沅卿:“……你才是蠢货。”
她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什么好东西。
两人抬首对视一眼,又别开视线,相背走下石桥,几息后,两人倏忽顿住,又各自道了一句。
苏沅卿:“烦人太子。”
萧清辞:“蠢货郡主。”
这是两人年幼时便形成的习惯,每次吵完架时,最后总要互相呛对方一句。
银华似水,映照着石桥上的颗粒,恰如繁星点点,明明熠熠。
苏沅卿踏着石桥走下,不再回首,那掩在红袖之下的莹润柔荑中,赫然把玩着一块云鳞玉佩。
总归萧清辞这家伙与她相看两厌,既是如此,稍后的宫宴,便可引人入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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