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公子!”
春光潋滟,身着鹅黄锦裙的小郡主高兴地一蹦一蹦,跑向石桌旁。
柳下河畔,清风微扬,那石桌旁坐着的一位青衣小公子,眉头紧皱着转了个方向,似是不想看见那聒噪的小姑娘。
苏沅卿似是未觉,仍是笑意盈盈,跑到萧清辞面前歪头,双手托腮,声音雀跃:“我又来找你玩啦,你可欢喜?”
“……不欢喜。”
因得年纪尚小,萧清辞的脸还带着些稚嫩的微钝,却硬生生地被他板着神色,做出一副不耐的模样。
“你整日都无事情可干么?为何总来打搅我!”
萧清辞偏过脸去,不想瞧她,却不曾想苏沅卿竟是追着他,又跑到了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
“我就是想跟你玩啊!”
“小清公子你长得真好看,我想跟你交朋友!”
见萧清辞垂首看书,不想理她,苏沅卿倒也没再继续烦他,只是侧首趴在石桌上,颇为无趣地摆弄落在石桌上的细长柳叶。
她捡起柳叶细细把玩着,头上的皦玉绸带垂在身旁,那张稚嫩的小脸在石桌上压出了浅淡红印。
明朗阳光透过柳叶,照得那浅薄叶片剔透明亮,苏沅卿的脸颊被石桌边缘压出一道颇深红痕,她却丝毫未觉,只是眯起一只眼,透过柳叶看着那边佯装正经看书的萧清辞。
柳叶轻薄,萧清辞的身影被映在其上,待春风乍起,便衣袂翩翩,年少惊鸿。
过了许久,苏沅卿许是摆弄得无聊了,冷不防地道了句:
“小清公子,你好用功啊,我每次见着你都是在读书。”
说罢,苏沅卿突然起身,俯身在桌上向前探去。她扒了下书册的扉页,又侧首在萧清辞的指缝间瞧见那书的名字,待见着那顶处“治水经”三个字,便瞬间泄了气。
这书好生枯燥。
小清公子整日地只看这些,真的不会感觉无趣么?
真厉害。
萧清辞被苏沅卿看得脸红,不由得微恼,沉声道:“笨蛋,不要再看我了!”
似是恼羞成怒一般,萧清辞拿起书便走,苏沅卿见状追了上去。
“小清公子!”
萧清辞见状,回头推了她一把:“不要跟着我!”
苏沅卿被那力道推得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眸间含泪。
好痛……
她抬头看着萧清辞,鼻尖和眼尾都染着微红,又委屈又生气道:“你就是一个坏蛋!”
“我再也不会找你一起玩了!”
萧清辞回头瞧她,眉目清隽,薄唇轻抿。
为何——
他为了见她一面,竟是不顾太傅的告诫,接二连三地偷跑到御花园来。
分明他原先不是这样的。
又为何,他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烦闷呢?
他身为太子,若是想要玩耍之友,京中众人都会前赴后继。
少她一个笨蛋郡主又能如何?
萧清辞甚是恼怒。
他不喜自己的情绪逃离控制,这类心口微窒的无端烦闷,让人厌恶。
定是这苏沅卿对他做了什么。
若是让她远离他,应当就不会再有这种怪异心思了。
思及此,萧清辞垂首看着双眸含泪的苏沅卿,稚嫩的声音染着冷沉,近在咫尺,却又茫远难及。
“苏沅卿,别再来招惹我了。”
“我讨厌你。”
-
朝阳初升,细碎金光透过窗棂,斜斜照在那屋内的珠帘和帷幔上。
几许微风涌进室内,吹动着珠帘轻晃,发出清脆的响动声,霎时便惊动了那床上睡着的少女。
羽睫轻颤,苏沅卿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来,伸手拨开珠帘,瞧着屋里的檀木案桌。
那上面有青颜给她放在那儿的衣裳。
一件鹅黄锦裙,用得是上好的云锦,上头拿银线细细地绣了繁复的鸾鸟纹路,配着锦鲤祥云,皆是宸京最好的绣娘所制。
鹅黄是她年幼时最爱的颜色,直到后头发生了一件事,虽说她仍是会穿这类颜色的衣裳,却终究爱意散绝,心绪早非当年。
思及此,苏沅卿又想起方才所梦,不由得眉心微蹙。
自重生以来,她常会做些有关前世的噩梦,以致时常半夜惊醒,寻医难治。可今日,她倒是没做噩梦,却不知为何,莫名地忆起了她幼时和萧清辞相处的画面。
她本以为她早就淡忘了这些旧事,不曾想竟是做梦忆起了。
那梦中的萧清辞,果真还是与她记忆里的一般无二,还是那么的矜冷傲慢,古板无情。
苏沅卿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句“我讨厌你”,她不由得轻笑出声,掩下眼底的深色。
“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不是么?”
苏沅卿低喃的声音响起在屋内,不过须臾便被清风吹散,瞬间没了声息。
良久,苏沅卿开口唤那在外间候着的丫鬟:“青颜。”
青颜早早地便在外头候着了,一听苏沅卿唤她,便立即从外间进了内室:“郡主。”
苏沅卿起身下床,正欲言语,却见青颜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
只见那盒子模样简朴,上头只是简单地刻了几枝桃花,但仔细一看,便能看出这盒子的用料是那一寸千金的苍澜玄木。
这木料,她先前也只在那人处见过。
苏沅卿依稀猜到了送物之人,她打开盒子,便看见那里头放着一支白玉桃花簪,那顶端处的桃花上被染了浅淡朱砂,倒是显得更为精巧,栩栩如生。
青颜一见苏沅卿眼中神色,便知晓郡主此时心绪如何。
见着苏沅卿并没有什么厌恶表情,青颜才开口轻道:“郡主,太子殿下今早派人把这簪子送了过来。”
说罢,青颜顿了一下,似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那后头的话,毕竟太子殿下那个语气——她也不敢学啊。
青颜想到那今日来送簪的黑衣暗卫,那人面色冷然,瞧着颇为板正,一本正经地复述着太子殿下的话:
“笨蛋郡主,把孤的及笄礼收了,不准再丢回来。”
“若是你真想谈那合作之事,今日便来扶月楼找孤,否则过期不候。”
青颜看着苏沅卿,欲言又止道:“还有——”
苏沅卿把玩着那根簪子,听着青颜这言语,不由得侧首看去,一时有些好奇:“还有什么?”
青颜垂首敛眸,自然而然地把那“笨蛋郡主”的称呼替换成了“郡主”:
“太子殿下派人来说,玉簪配美人,望郡主收下这及笄礼。”
“若是郡主还想谈那合作之事,今日便去扶月楼与他一见。”
“扶月楼?”
扶月楼是近些时候在宸京新建的酒楼,不过数月便在京中名声大噪。
不过照理来说,宸京还有不少繁华酒楼,以萧清辞的身份,应当会选那皇后在闺阁时所创立的聚仙楼才对。
苏沅卿坐在铜镜前,任由青颜摆弄,给她点唇描眉、梳发挽髻。
她看着那铜镜中明媚无双的少女,唇角微勾。
我倒要瞧瞧,你萧清辞今日要玩什么把戏。
-
玄华街上,有一个三层酒楼。
那楼虽是新建,却装潢极好,红墙玉柱,金瓦飞檐,那一楼处还挂着一块玄金牌匾,上头书着“扶月楼”三个大字,气势恢宏,笔锋锐利,自带着一副文人风骨。
那顶楼的包厢中,赫然对坐着两位公子。
一位公子穿着件冰台色锦袍,坐姿不羁,姿态颇为散漫。
他眉眼噙笑地看着外头街景,声音清朗道:“欸,萧清辞,你说这扶月楼究竟是何人所建?”
萧清辞身着雪衣,上绣青竹祥云。
他端坐于桌前饮茶,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霁月风姿:“洛逸之,你是无事可做么?可需要我跟洛侯爷说一声,给你找些事干。”
洛逸之赶忙坐起身来,连连摇头道:“萧清辞,好歹我们也是自小相识,你怎地这般绝情!”
萧清辞皱了皱眉头,轻笑一声道:“不过就是幼时当了我三月伴读,你倒也好意思说。”
年幼之时,洛逸之作为肃宁侯府的独子,被选作当他的伴读,可不过三月,便因课业太差而被太傅赶了回去。
萧清辞幼时板正,独爱诗文武功,少有交友,除了与苏沅卿交集深了些外,洛逸之倒也勉强算得是一个好友。
洛逸之听着萧清辞这话,眼睛一瞪,瞬间炸毛道:“伴读怎么了?!小爷给你当伴读还委屈你了?”
萧清辞:“……”
“我暂时没时间跟你废话,我约了人,马上便到了。”
“给你半盏茶的时间,立刻从这个包厢滚出去。”
萧清辞略有些焦躁。
今日他早早便派萧凌将簪子给苏沅卿送了过去,又废了好一番功夫挑了这一身锦袍,就待着苏沅卿来了。
结果却不曾想,进这扶月楼时碰见洛逸之这厮,竟是跟着他一起上来了。
洛逸之颇为惊奇地瞧着萧清辞,他鲜少能在萧清辞的脸上看见这般烦躁的样子,似是巴不得拿把剑把他砍了似的。
他来了兴趣,手撑在桌沿往前探身,抬首兴奋问道:“你在等何人?竟是这般急不可耐?莫不是你的那位心……”
“萧凌。”
萧清辞忍不住了,开口唤了萧凌。
不过须臾,萧凌便从包厢外头闪了进来,垂首等待萧清辞吩咐。
“把洛小侯爷丢回肃宁侯府。”
“是。”
“欸……?!萧清辞你不讲武德!”
萧凌面无表情,一把揪起洛逸之的衣领,自那窗户纵身一跃,瞬间便消失在了包厢之中。
终于安静了。
那雪衣郎君眉目清隽,身似松柏,修长指节上执着白玉茶盏,那眼尾的红色小痣在阳光下忽明忽暗,惑人心魂。
苏沅卿一进这包厢就瞧见了这一幕。
萧清辞身着雪衣坐在那处,阳光将他的眉目照得透亮,恍然之间,与她梦中的那个幼年萧清辞的身影,竟是重合在了一起。
鬼使神差般的,她轻唤了一句:“小清公子……”
萧清辞侧首看来,笑容清浅,冷清的眼底霎时掀起波澜,跃动着万千光点,恰似清风拂月,明玉照雪。
他薄唇轻勾,先道一句:“郡主,怎地来得这般早?”
“太子殿下。”
苏沅卿反应过来,先是行了一礼,再走到萧清辞对面入座。
她拿了个新的玉盏倒了茶,轻抿了两口后勾唇道:“你今日邀我来这扶月楼,应该不只是为了谈那事吧?”
“嗯,还算聪明。”
萧清辞的一双桃花眼中染上暖意,衬得他目光灼灼,清俊非凡。
他放下手中茶盏,指了一下身后的墙,头上的玉簪银冠闪着温润光泽。
“郡主,墙的那边,可是另有玄机。”
“嗯?”
苏沅卿疑惑出声,偏首看向那处,结果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了视线。
她抬首望去,只见萧清辞站在光影之下,对她伸出手来。
“郡主,不妨随我去听听。”
“会有惊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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