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下长谈

杨志才趾高气扬地宣称,自己是丞相杨峻的外甥的宠妾的弟弟,四周围观的人都有些畏惧地向后退去。

方衍舟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一言不发,眼中波澜不惊,如古井之水。

杨志才初时以为,提及与杨峻的关系,就能立刻免跪,谁知过了许久,他仍是跪在地上,方衍舟晦暗不明的脸色,令他心中开始生怯。

方衍舟静默不语,周围窃语声渐消,只听得一片寂静中,自内院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阿荷姐姐,你快说呀!”

一声清脆的呼唤,众人循声望去,却惊讶地看到新娘子身着喜服跑了出来。

方衍舟侧身而立,看着魏晚乔直奔向那个被打的女子,拉起喜服的宽袖,为她擦拭脸上的血迹和灰尘。

她柔声安抚道:“阿荷姐姐,这两位贵人乃是当今圣上的五皇子和七皇子,有他们在此,定能为你讨回公道。”

方衍舟插着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们。

那杨志才听到魏晚乔的话,顿时慌了神,膝行到方衍舟脚下辩解:“殿下!莫要听她们胡诌!”

然而,他的惊慌并未持续太久。方衍舟身后,两道身影缓缓走出,他顿时又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们,“就是他!就是他和我婆娘勾肩搭背,被我当场捉奸!”

魏辞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禁捂住嘴巴,惊愕万分。

回廊上,魏仲远正拉着魏季忱向他们走来,而后者显然极不情愿,全身拼命地向后退。可魏仲远也丝毫不让,二人拉拉扯扯地一路来到前院。

“二哥,五弟,你二人怎会在此?”魏晚乔仍是蹲在地上,一手撑着受伤女子,侧身望着他们,言语间充斥着不解与惊讶。

魏仲远恭敬地向方衍舟和方衍泽叩首行礼,一旁的魏季忱仍是犹豫不决,欲走还留。杨志才见状,猛地冲上前去,紧紧拉住他的衣袖。

“五皇子殿下,此人正是那奸夫!”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魏季忱面红耳赤,不断挣扎欲挣脱束缚,一旁的魏晚乔也帮着他去扯。

“够了!”方衍舟一声怒喝,众人顿时噤若寒蝉,纷纷向他下跪。

他的视线逐一扫过杨志才、受伤女子、魏晚乔和魏季忱,最后若有所思地看向魏辞盈。见她同样满脸困惑与震惊,心中已有了几分了然。

“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方衍舟沉声质问道。

魏晚乔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许哲行伸出手臂挡在她身前,抢先说道:“殿下,今日之事,实乃事出有因。”

他毕恭毕敬地叩首,略显单薄的文人身板孤傲地挺直,“此女名唤沈洛荷,本是江宁府一贫寒之家的女儿。半月前,杨大人曾至衙门报案,称其小妾回娘家途中走失,请我等协助寻找。”

说到此处,许哲行一个眼刀甩向杨志才,“但是,当我们在城郊一废弃草屋找到沈洛荷时,方知她乃是自行逃离,并非走失。原来是杨志才途经其家时,见她容貌秀丽,竟强行掳走!”

杨志才闻言,勃然大怒,欲要反驳,却被方衍舟冷冷一瞥,只得偃旗息鼓。

许哲行继续讲道:“杨志才在江宁府横行霸道多年,百姓敢怒不敢言。他身为朝廷派遣的盐法道,地方官员亦无可奈何。我与晚乔见沈洛荷可怜,故出此下策,令杨志才在殿下面前失态,以求殿下主持公道。”

魏辞盈看向四姐和姐夫,回想起那日在茶馆,四姐欣然同意方衍泽的请求,想必她在那时便已计划好这一切了吧。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感叹四姐有这么大的计划,竟一点也不提前透露给她,定是怕事发后,方衍舟会为难她。

可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士族子弟,凭她、许哲行还有魏季忱几个无甚官职的人,想要扳倒,实在太过冒险。

假如今日方衍舟故技重施,像在鼎襄酒楼一样,再次颠倒黑白,袒护士族,他们几个岂不是要遭到杨志才的报复?

魏辞盈看向方衍舟,他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因为被利用而愠怒,反而是在平静地思考。她不敢想象最坏的结果,于是也跪在魏晚乔身旁,为他们求情。

“殿下明鉴,他们皆是心怀对我大梁皇子的信任,才请殿下出面,为沈洛荷主持公道。还请殿下念在他们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莫要怪罪。”

方衍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后又恢复了游刃有余的平静。

他俯身靠近,盯着魏辞盈的眼睛,低声问道:“他们信任我,故请我出面;那么你此刻为他们求情,便是不信任我了?”

魏辞盈被他一语道破心事,呼吸一滞,目光紧紧跟随着他。只见方衍舟嘴角轻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随后做出了决断。

“杨志才肆意殴打妻妾,强抢民女,且在皇子面前失仪,立即收监候审!”

魏辞盈怔愣地听着,方衍舟宣布完判决,目光转向她,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仿佛恶作剧成功一般,向她眨了眨眼。

喜宴继续,宾客们欢声笑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小插曲。然而魏辞盈的心绪却如乱麻般纷扰,方衍舟刚才的话语在她脑海中回荡不息。

将所有事情掌握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已经是她自幼养成的习惯。

本以为自己对方衍舟已了如指掌,但今日之事却让她意识到,此人深不可测。他似乎总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而她却突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看清过他。

他与士族若即若离的关系,如同一片浓雾,笼罩在她的眼前。

他可以在闹市之中不讲道理地偏袒世家,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严惩当朝丞相亲属。

他对世家大族,究竟是持何种态度?他与长公主,究竟是否站在同一立场?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夜色深沉,宾客散去,魏辞盈独坐于僻静的回廊之上,倚着立柱,心思如泉涌般翻腾。

朦胧思绪中,方衍舟的容颜仿佛跃然于脑海,嘴角微扬,带着三分戏谑,轻声问道:“你在想谁?”

“你。”话语脱口而出,魏辞盈这才惊觉并非脑海中的幻象。方衍舟本人悄然坐在自己身前,因为她不设防的一句话而忍俊不禁。

魏辞盈的脸颊泛起红晕,心中暗自懊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起身便要离开此地,却被方衍舟急忙拉住了衣袖,“夜色如此美好,何不留步共赏?”

见她仍有意要离开,方衍舟忍着笑意,佯装正经,举手发誓,“我装作没听见,可以了吧?”

魏辞盈看他笑弯的眉眼,嘀咕一句,“殿下装得一点也不像。”

“我可不擅长演戏,还是你们更胜一筹,把皇子都编排进去了。”方衍舟靠在另一侧廊柱上,悠然地看着她。

魏辞盈叹了一口气,“今日之事我也并不知晓,若是提前得知,定不会任由他们如此胡闹。”

“为何?”方衍舟又坐近了一些,歪着头笑道,“结局不是如他们所愿了吗?”

魏辞盈有些后怕,语气里也增添了几分焦虑,面露忧色,“万一未能如愿呢?”

方衍舟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故作悲痛地捂着心口,“原来还是不相信爷会秉公执法啊?”

他本是魁梧的身材,可在月光下蜷缩着肩膀,病弱垂头的样子,却愣是让魏辞盈看出几分病西施的意味。

她不禁笑出声来,“殿下过谦了,殿下的演技,我等小女子真是望尘莫及。”

不想方衍舟闻声抬起头,脸上的玩笑之色尽去,正色道:“我不是在演戏。”

魏辞盈不知他怎么突然严肃起来,又听他用低沉幽深的嗓音轻声说道,“今日之事,即便你未曾求情,我也会严惩杨志才的。”

她原就怀着重重疑云,此时既然方衍舟主动说起,她也就轻声试探道:“可他是杨家的人……”

方衍舟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朗声大笑起来,“你果真还是对鼎襄酒楼的事念念不忘啊?”

魏辞盈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不仅是鼎襄酒楼之事,在长公主面前,他似乎也只是表面亲近、实则防备。不然,为何要对自己同来江宁如此介意,甚至怀疑是来监视他的呢?

方衍舟望着天边高悬的月盘,江宁的夏夜静谧无风,闷热难耐,唯有那皎洁的月光,令人心驰神往,即便酷热也舍不得错过。

“月相万千,阴晴圆缺,人亦是如此。”他的声音如清泉击石,悠扬地在夜空中回荡,“你可知那日在鼎襄酒楼争吵的是何人?”

魏辞盈摇了摇头,听他缓缓道来:“那位着蓝衣袍者,乃是二品骠骑将军薛洪,昔日随先帝平定西南,功勋卓著,如今年岁已高。而另一位,则是户部侍郎卢茂林,其舅父乃是我朝护国公、兵部尚书,卢鹏。”

他抬起手,打断了魏辞盈的疑问,“你定是要问,既然薛洪从资历、官位上皆高于卢茂林,为何我要劝薛洪让步,将那天字号房让给卢茂林?难道就因为卢茂林姓‘卢’吗?”

正当魏辞盈心焦地等待他的下文时,方衍舟却突然伸出手来,在她的头顶胡乱地揉搓,将她整齐的发丝扰乱。

魏辞盈气鼓鼓地推开他的手掌,方衍舟顺势将手收回来,继续说道:“两军对垒,打的实则是粮草。薛将军常年驻守边关,边关将士的粮草皆由户部筹调。若薛将军与卢侍郎结下私怨,卢侍郎在粮草调拨上稍有怠慢,边关将士便可能陷入困境。”

魏辞盈闻言,恍然大悟,犹如沙漠苦行之人跳入冰凉湖水,脑海中只剩下白茫茫的浓雾。

“所以殿下劝薛洪把天字房让给他,是担心卢茂林背地里对他不利?”

方衍舟欣慰地点了点头,摇头晃脑地拉着长音说道:“孺子可教也。”

“可退让只能是权宜之计。”魏辞盈紧皱眉头,“卢茂林仗势欺人,本就是他的过错。难道因为他们树大根深,就要不分青红皂白,万事对他们百般忍让吗?”

“非也!”方衍舟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月光,阴影将魏辞盈的身躯完全笼罩。黑暗中,她那双杏核般明亮而幽深的眼睛散发着灼灼光亮。

他认真地说道:“倘若以是否出身士族,将官员分为三六九等,偏重士族则对寒士不公,可若矫枉过正,偏重寒士,则又对士族不公。”

“当今朝野可是只见偏士族,而未见重寒士啊。”魏辞盈冷嘲道。

“世家之中亦有真名士,寒门之中亦有假斯文。”方衍舟的语速加快了,额上冒起一层薄汗,“为何非要先入为主地去看一个人出身何处呢?”

看着魏辞盈陡然睁大的双眼,方衍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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