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帐内在议论何事，魏辞盈立于帐外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人出来，索性先行去长公主帐内探查一二。
约莫半盏茶前，送晚膳的太监第一个发现长公主帐内空无一人，周围守卫信誓旦旦地说从未有人进出。
魏辞盈走进帐内，见晚膳完好地摆在桌案上，一口未动，茶水也尚未凉透。看来，那太监发现之时，她应该刚刚离开。
假如她半盏茶前才逃脱守卫的视线，一个赤手空拳的女子自然走不了太远，在四周搜寻的士兵也应当已经发现了踪迹才对。
既是未见任何踪迹，那么很有可能，她在借助营内奸细的帮助，逃脱大帐后，并未走远，而是隐匿于兵卒之中，待事发后一片混乱之际，再悄然溜走。
魏辞盈走出大帐，环顾四周，见东南方向兵营密集，于是向人群之中走去。将领们都前去中军大帐，小兵之间也开始流传身边暗藏奸细，人心思动，争论闲谈之声不绝于耳，全无秩序。
此等情形更加深了她的猜想，她愈发觉得此处蹊跷，这样混乱的环境，又在昏暗的火光之下，若是换上兵丁的衣服窝在一隅，便是再亲近的人，也需些时间分辨。
她绕过三三两两的士卒，来到中军大营背后。营地依山傍水而扎，此处横卧一条无名小溪，宽约五步之远。
冬季水流微弱，仅底部流淌着及膝的河水，河床大片露在外面，已是干涸龟裂。跨过这条小溪，便是无边无际的幽深山林。
忽地，她的右眼被一缕耀眼的细小光线晃到，定睛一看，竟是小溪对岸的枯草映射的月光。
这冬日干枯的荒草怎会反射月光？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疾步来到溪边，仔细观察着那片反光之地，隐隐可见枯黄的草叶上挂着几滴水珠，在月色下闪耀着微弱的光亮。
她瞬间意识到，长公主便是从这里逃入山林的。她趁乱混入中军士兵，趁人不备，悄然溜到溪边，淌过溪水去到对岸，而后隐入山林之中。
她从小溪中带上岸边的水滴还未干透，说明她刚刚经过此地不久。她急忙召来几个小兵，带他们跨过小溪，在对岸林中搜索。然而干枯的荒草之上，水迹很快便随风消散了，他们只能盲目地向前搜寻。
魏辞盈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向树林深处走去，不禁想起长公主的脉象——她的脉象虚浮无力，毒药已将她的气力消耗殆尽，假如是她，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定是万分煎熬，故而料定她必会选择最短的路线。
魏辞盈抬头望去，幽灵般的树林深处依稀可见一座小山峰的轮廓。虽不知翻越山峰后将是何地，可现下四周也只有这一个去处。于是她高声呼喊，想召来那几个士卒，与她一同往山峰的方向寻找。
然而这树林太过辽阔，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刚一迈进树林便纷纷走散了，她的呼喊在空旷的林间回荡，除了回声，听不到任何人的回应。
她只得闷头向前独行，心知若是再等下去，只怕长公主就已经走远了。五日前跳下瑶华宫宫墙时曾扭伤脚腕，如今因为长时间的行走而肿胀发痛。她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草草地缠在脚腕上，一刻也不停歇，向正前方走去。
越是踏入杳无人迹的山林深处，地上的杂草和荆棘便越多，她不得不放慢了脚步。然而，她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地上的落枝绊倒了。
锋利的枯枝划过皮肤，她摸上脖颈，依稀感受到一丝温热，和皮肤上明显的伤口。好在是皮肉伤，她缓了几口气，准备起身继续向前走，可脚上刚一用力，就控制不住地向地上倒去。
手心覆上无力的脚腕，她这才发现，刚刚那一跤，使得那本就肿痛的脚腕，此时竟已肿成了馒头似的，火光下依稀可以看到皮肤上不正常的紫红。
她尝试了几次，好不容易能站起来，可迈步变得异常痛苦。疼痛催发的冷汗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到颈上的伤口中，更是剧痛难当。
四下一片寂静，若是在此苦等，也要等许久才能有人找到她，到那时，恐怕长公主早已赶到了叛军帐内。她焦虑万分，无法想象得到领袖的叛军队伍，将会怎样气势汹汹。
她不能在此停下，至少要行至山脚，确认长公主逃离的方向，她心里暗暗想道。她紧咬下唇，支撑着一根捡来的树枝，艰难地向前行进。
分明是隆冬时节，可她的衣衫却已被冷汗濡湿，紧贴肌肤，恍若身披沉重的甲胄。痛楚侵蚀着她的意志，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正当她摇摇欲坠，即将倒地之际，前方一道佝偻的身影映入眼帘，瞬间令她忘却了身上的痛楚。
那背影身着士卒的旧衣，单薄瘦弱，步履蹒跚，倚靠着古木歇息，依稀可见她的轮廓在黑夜中颤抖，因为气喘而不住地起伏。
魏辞盈相信自己不会认错，那正是长公主的身影。她熄灭火把，屏气凝神，悄然从她的身后绕过去。
十步，五步，三步……她慢慢地接近，正当她已经能够闻到长公主身上熟悉的薰香时，那歇脚的人突然弹了起来，猛地回过头，后退几步，惊慌地看着她。
见到魏辞盈的脸庞，她稍稍松了一口气，蹙起眉头，细细打量着她，轻声问道：“你莫非是因寻我而受伤？”
魏辞盈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从眼前消失。她亦是狼狈不堪，一身兵卒的衣衫沾满了泥土。魏辞盈正色道：“殿下，请随我归营。”
长公主闻言大笑起来，随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止住了笑声，却仍然带着笑意，“是皇上派你来找我的？”
“殿下，请您随我归营，我会向陛下求情，求他保您性命无虞。”她恳切地看着她，缓缓伸出手。这是她最想对长公主说的话，那天夜里潜入瑶华宫，她没有直说，因此万般后悔。
可长公主却用惊异的眼神看着她，“你求情？皇上怎么会听你的？”她恍然大悟似的重重点了点头，“差点忘了，你马上就是五皇妃了，不出意外的话，本来可以当上皇后的，可惜啊……”
“殿下，求您跟我回去吧，我会去求皇上，求衍舟，或无论是求谁也好，我都会尽力保您周全！”她几乎是在低吼，长久未进滴水的嗓音变得沙哑起来。
长公主的眸子似乎一闪，可随即又隐藏在夜色之中，晦暗不明，她轻笑着摇头，“辞盈，你回去吧，切莫提及遇见我之事。他日战场之上，我们自会相见。”言罢，她转身向山林深处走去。
“殿下！”魏辞盈立即跟上她，可却忘记了自己脚上的伤，重重地向前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辞盈！”长公主闻声回过头，见她倒地不起，下意识想要上前搀扶，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听话，快回去吧，千万不要说你见过我。待城破之日，我会保你与衍舟无恙。”
魏辞盈挣扎着起身，伸手去够那充作拐杖的树枝，手掌紧紧握着它，用尽力气再次站了起来，泪流满面地看着她，“殿下，跟我回去吧，我们还回到瑶华宫，好不好？”
长公主闭上眼睛，汹涌的泪水肆意划过脸颊，她深深地吐息几次后，终于睁开了眼睛，眸光比月色还要明亮，却如冰霜般冷冽。
她苦笑道：“回不去了，辞盈。长江江畔我曾救你一命，今日便算是你还我，不必觉得亏欠。我去了，切记，莫提曾见过我。”
她转过身，踉跄了几步，随即跑向小山峰的方向，魏辞盈艰难地跟着她，可一瘸一拐的步子哪里赶得上？转眼间，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魏辞盈颓丧地倒在地上，疲惫与疼痛使她已全然没有了行走的力气，与长公主的分离更令她心如刀绞。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长江之畔，跪在长公主膝下，仰望那神秘莫测的身影，遥远而缥缈。
昏昏沉沉之际，耳边似乎传来急促的呼唤声，那男声越来越近，一声比一声响亮——是方衍舟！她强撑起身子，用树枝敲击树干，制造声响。
有节奏的响动很快便引来了搜寻的队伍，方衍舟远远地看见她倒在地上，心凉了一半，甩开随从大步向她跑来。看她还有微弱的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她横抱在怀里，“辞盈，我在这儿呢，我带你回营。”
魏辞盈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襟，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他停下脚步，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道：“长公主……从此路，逃走了。对不起，我……我没能拦住她……”
方衍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留下一队人马向树林深处继续搜寻，带着她快步离开林子，回到军营之中。
魏辞盈在方衍舟怀中昏睡了过去，待到醒来时，已躺在安静的营帐中。方衍舟手肘撑在榻边，正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动静，惊喜地睁开眼睛，“辞盈，你醒啦？”
魏辞盈借着他的力量坐起来，“长公主……你们找到她了吗？”
方衍舟的眼眸瞬间垂了下来，抿着嘴摇了摇头。
魏辞盈还未来得及细问，帐中突然闯入几个持刀侍卫。他们见到方衍舟后皆有些惊讶，恭敬行礼后，对她厉声道：“奉陛下口谕，魏辞盈疑为叛军奸细，即日起单独看押！”
接下来这几章都是战场上的故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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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逃离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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