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对温衡玉控诉出自己的委屈，结界内泠泠如雪落松柏的声音已经传出。
“今日不见你。”
温衡玉说完这句话，无论沈寄如何故作委屈、软语央求都没有再出声。
良久，等确定沈寄的气息完全消失在殿外，温衡玉终于强撑不住，捂着胸口喷出一大口血。
浓稠的鲜红将雪白广袖染成刺目的颜色，如红梅在襟袖上绽放。
温衡玉扶着椅子坐下，清冷疏离的眉眼浮现出一丝极为罕见的脆弱，一下子便将这捧天上月拉入凡尘，冷艳凄迷。
他平复体内翻涌的斑驳气息，调动灵力在全身经脉中游走，止住胸腔里几乎喷薄欲出的血腥气息。
溯洄重生不是人世间该有的东西，即使是号称窥探天命的中州元氏一族，也没有谁掌握了重生的法术。温衡玉自百年后重生归来，要付出的代价必然不可小觑。原本他修为深厚，撑住一时也无妨，可惜偏生出了秋氏玉虚渊一事的变故，他以剑气镇压玉虚渊之上，耗费的灵力也是庞大的数量，灵力以极为可怕的速度消耗，剩余的灵力不足以支撑他抵抗逆天命重生的反噬。
能若无其事撑到从明水域归来，已经是温衡玉最大的限度。
刚好趁着这个机会，他可以对沈寄避而不见也不会引起怀疑。
温衡玉微微苦笑一声。
他重生归来，是因为他所在的那一世里，某一段足以影响整个十四州天命的“过去”消失了，这段消失的“过去”直接影响到了现实，如风起青萍之末，造成天道崩塌，万魔横行，仙门式微，人间涂炭。
天道式微，不得已与温衡玉做了交换——因为那是一段承载着温衡玉本人因果的“过去”，与他息息相关。
天道让他有重生回百年前的机会。然而修仙者重回过往是逆天命而行，势必要承受天道施加的反噬。
若是不尽快找出前世那段因某些意外消失的“过去”，使得历史重回正轨，那么反噬只会越来越严重，最后在沈寄面前彻底瞒不住。
而他如今所做种种，又打乱了前世的安排，致使许多事情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这笔因果自然都是记在温衡玉身上，更是加快了天道在他身上的反噬。
温衡玉隐约能猜测出，出了问题的究竟是哪一段“过去”，但他也无法控制这段过去的发生。所有人都是切切实实活在这人世间的，不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不可能按照他的安排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他与天道做这笔交易，也并非只为了十四州苍生。当初他太轻易就放弃了，但这一次，他想再给自己和沈寄之间一个机会。
*
温衡玉这一场气足足三天才消，等到沈寄察觉到温衡玉撤去结界，有气息波动急忙追过去时，温衡玉已经离开了天越宫，去往梦华州境内魔修聚集的城池。
天越宫所在的山下，便是一座极为富饶的城池，唤作乐云城。梦华州地处上元十四州极北，气候常年寒冷，与上元其他地方相比简直就是蛮荒之地，乐云城是梦华州境内为数不多可以与仙门座下的繁华城镇相媲美的城池。
其中往来的几乎都是魔修，偶尔有几个格格不入的仙门子弟，也都乖乖收敛着气息，低调做人。最多的还是实力低微，几乎与凡人无异的底层魔修，靠着夜市摆摊谋生。
温衡玉敛了一身气息，变幻样貌行走在极具人间烟火气息的小城镇里。他一身广袖白衣在人群中本该格外显眼，但被他刻意遮掩后，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忽略了他。让温衡玉能安然自得的行走在繁华街道上。
他对乐云城中街道的分布并不陌生，轻易穿过几条回环的街道，来到最热闹的城池中央。他眼中带着淡淡的好奇打量这座笼罩在夜晚里，却依旧热闹不失白昼的城池。
四周张灯结彩，无数灯笼将这座城池装扮起来，自远处高山发源的河流经过城中时声势极为柔和，缓缓流淌，映出夜空中高悬的明月，波光粼粼。
河流中漂浮着无数莲花灯盏，蜿蜒流向远方，年轻女子摇桨从莲灯中划过，歌声渺渺。
岸上人声喧嚣，华灯坠满树梢，行人来往间都带着几分喜色，像是在过什么盛大的节日。
桨声灯影，人间红尘。
温衡玉看着那些随水流走的莲花灯，带着星星点点的光，消失在天尽头。
绵延不绝。
上元放河灯是各地皆有的传统风俗之一，目的是为了祈福。如此声势浩大的千里莲灯，大约是什么重大的节日盛会吧。
温衡玉猜想。
那河边还有点了莲灯要放的年轻女子们。
“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吗？”他站在河边，身边是一个正在扎莲花灯的手艺人。温衡玉轻声向他询问。
对方摆了摆手，道:“不是什么节日，但确实是特殊的日子。你不是我们这的人吧？”
“不是。”
“我就说嘛。”对方乐呵呵道，“咱们这里的人还真就没有不知道的。这些莲花灯，还有街上那些灯笼，都是尊主吩咐要点的，听说是为了庆贺即将到来的大婚。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那人感慨起来了:“这些莲花灯从十几日前就开始放了，要放满百日。是尊主为了给夫人祈福。里头还有些是尊主让我们也沾沾新婚的喜气，令我们放的。这些日子每个人都可以在城中领一盏莲花灯，许下心愿，也不用出什么钱，天越宫替大家出了，尽管拿就是了。”
“你也放一盏吧。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温衡玉的眉眼被辉煌灯火映得明亮，“可以从您这里拿一盏吗？”
“当然。”手艺人高兴地递过去一盏莲花灯，又好心告知了他可以到旁边去取纸笔写下心愿。
温衡玉再次道过谢。
他提着手中做工算不上精巧的莲花灯，心下略有些茫然。
祈福许愿。他应该写些什么呢？
他略做思忖，一时间没想到自己要写什么，便提着灯又重新走回到河边，静默伫立片刻，俯身随手捞起一盏自眼前摇摇晃晃漂过的河灯。
他取出河灯里的字条。
平安喜乐。
是沈寄的字迹。
他微怔，将这盏灯重新放回河水中，又取过一盏，他知道这盏灯也是沈寄放的，留神的话可以察觉沈寄留在上面的气息。
这盏莲花灯里的字条写着:一生顺遂。
温衡玉又看了几张，无一不是沈寄亲笔，每一张字条上面的内容也不相同。
这一张写的是:岁岁长相见。
他用力握紧了字条。
沈寄是什么时候写下了这些？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放出这些河灯的呢？
他无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灯火葳蕤，月色如水，他熟悉的那个青年站在不远处，隔着人潮，望过来的目光柔和到极致。
【抱歉抱歉，今天网卡了，折腾了好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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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如梦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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