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之一】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从极北之地的天越宫到了中州,温衡玉难得眼睛里掠过一丝迷茫。
“这里是白玉京。”沈寄正坐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温衡玉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地方,点了点头,坐起身。白玉京是元氏一族世代所居之所,据说整个白玉京都在天命的庇佑之下,入白玉京者,终身无病无灾,一身顺遂。
“你知道我神魂受损的事情了。”温衡玉声音清浅却分外笃定。不是疑问的口吻。
沈寄眸光复杂晦涩:“嗯。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场对话两人口吻平静的好像大婚那日的矛盾从未爆发过一样,温和平静的和温衡玉从前在天越宫的日子里没有任何区别。
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温衡玉沉默了一会,“告诉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这句反问很轻,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或者是高高在上的冷漠,轻的像一片被风一吹就散的云。
沈寄像是被他问住了,怔愣好半晌后垂下手,嘲讽地勾了下嘴角:“你说的对,就算告诉我又能怎么样呢?”
沈寄拂袖而去。
温衡玉那双琉璃似的眼珠在他离开后缓慢失焦,只剩下一片纯黑的墨色。他声音低不可闻。
“我告诉过你的……”
没多久,拂袖离开的沈寄又带着人回来,他脸色紧绷,满脸不耐地站在一边,但是又不放心温衡玉和元氏的人单独相处,只能勉强维持着脸色。
温衡玉修长的手指在衣袖下轻轻蜷缩起,他默默分辨着来人的气息,除了沈寄,另外两人是元氏的人,一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元祈,另外一人也应当是元氏的人。
他沉静地抬眼,等待他们中某一人先开口。
果然,那他未曾见过的一人,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噙着浅淡的笑意开口:“温台主。”
她的声线不像一般女子那样轻灵,反而有种特殊的沙哑,就如喉咙里声音发出来之前先在烈火中滚过一遭般。
温衡玉颔首回应。
元祈看了看沈寄,见他沉着一张脸坐着,心下微动:“沈尊主,不如我们谈一谈元氏秘境的事情。因为秘境之事关系元氏全族,不可轻忽,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得事先告知沈尊主才好。”
沈寄知道元氏的人有意支开自己,他瞥了一眼那神情温润、素衣出尘的女子,才冷冷回应元祈:“好。”
元莘——那素衣女子,元氏这一任家主,等元祈带着沈寄离开后挑了个离温衡玉不算远的位置坐下,又给自己和温衡玉分别斟了盏茶,这茶并不是热的,反而冒着一股冰冷的寒气,温衡玉伸出的指尖还未碰到杯壁,那寒气已经萦绕上他的皮肤,微微发麻。
“是昔年故友探访白玉京,路过北境梦华州的大雪山带回来的千年寒雪水。”元莘垂头微微一笑,“不过如今故人不再,这水也再难得一见了。”
“家主以此来招待我,倒是温某的福气了。”
温衡玉猜出这女子的身份,客气又疏离地回答,心下微有些疑惑为何元氏家主要对他提起这样的我事情。
“不算什么福气。”元莘轻声说,“只是确实没有比此更适合用来招待温台主的东西了。元氏一族久居中州,也不与外交流,拿不出什么值得温台主侧目的珍奇。”
“家主客气了。 ”温衡玉皱眉。
元莘又笑了笑,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远了,“我以为温台主看到我起码会有些震惊。”
温衡玉掩在雪色衣袖下的手指微微发紧,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元莘没看他的表情,低头摩挲着杯壁,神情温柔安静,有种奇怪的仁慈怜悯混杂其中。
“温台主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也许你的母亲曾经和你提起过我。”
她尾音里掺杂着轻微的笑意,似乎有有点怀念,叫温衡玉听得很是有些神情古怪,毕竟他成名多年,位高权重,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近似长辈的口吻和他说过话了。
“母亲并未提及她有一位姐妹。”温衡玉平静地陈述事实,他和家中父母的关系,同十四州之上其他父子母子并无多大不同,也只是生而不教的其中平平凡凡的一例。
他母亲对元氏一族的事情从来都闭口不言,那个美丽的女人也从来不是因为男欢女爱才嫁给他父亲。在温衡玉看来,她更像是在完成某件不得不完成的使命——温衡玉自己就是这个使命的一部分。
她冷眼旁观着种种爱欲情仇、生离死别,自己从不涉足一步。
她是个很奇怪的女人。
听到温衡玉这么说,元莘似乎怔了怔:“是吗……”
“那真是太可惜了。”
“你母亲在整个元氏一族都算是性情……”她思索了一会,弯着唇选了个词,“特立独行的人。”
“她在当时是整个元家最有天赋的窥命者。就算是我,在她的天资面前也只能算萤火之光。我想你应当能体会到她的天赋有多么惊艳,纵使是身上只有一半血脉来源于她的你,对天道的感知也强过许多自幼修行的元氏弟子。”
温衡玉只专心修于剑道,对元莘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好在元莘也并不需要一个人来回答她,她只是需要将自己快要遗忘掉的东西再一次提及,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
“不过让人惋惜的是,她从不修习任何元氏族中的典籍。修道之途,若无十年如一日的刻苦,再高绝的天赋也只是浪费。”元莘说,“你母亲就是这样。然后在某一天,她不辞而别离开了白玉京,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如果不是你后来横空出世,那可能有一天连我都不会再记得她。”
元莘慢慢说完了很长一段话,简短描述温衡玉不知道的、他母亲的前半生。
温衡玉:“我并不知道这些。”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趁着这次机会见一见你而已。”元莘像是释然,“有时候两个人能彼此见上一面是很难得的事情。元氏一族的人比其他人更顺从天命,也更明白,如果天命不让我见到你,那天命即使让我死在见你的路上,也不会让我们成功见面。”
“所以你和沈寄是很不容易的缘分。”
“您想说什么?”温衡玉淡淡地问。
“你少年时我曾见过你一次。”元莘的口吻噙着一层浅薄的笑,依然平澜无波,“那时我看见你并没有和沈寄的这一段缘分——你仙途坦荡,以无情剑道得成大道,无情无欲。在人世间本没有任何牵绊。”
温衡玉这时候脸上终于出现一点波澜,但如蜻蜓点水,一晃又归于平静。
“偏偏出现了一个沈寄。”
元莘起身。
“既然是缘分就好好珍惜。元氏秘境会择日开放,届时你和沈寄可以进去。不过若是秘境中朝夕相处,你眼睛的情况恐怕瞒不了多久。”
她意味深长地瞥温衡玉一眼。
温衡玉慢慢地握住面前的茶杯,他的动作与往常相比完全无异:“我以为我瞒得不错,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没有看出来。”元莘摇摇头,“是你自己告诉了我。”
“我和你母亲不是姐妹。”
“如果你能看见应当很容易发现这一事实。”元莘回头,“她是我的女儿。”
温衡玉怔住。
元莘却没有再说话,她步出门,元祈要交代沈寄的事情也已经悉数告知,他见元莘出来,附耳低声和她说了几句话,元莘眼底露出了然,对沈寄说:“明日我会请元氏几位长老出面做个见证,秘境可以对两位开放,希望温台主可以在其中好好养伤。不过温台主养好伤后离开秘境,需要承受的反噬不会减少。两位也不能一直留在元氏的秘境中吧?”
沈寄抿唇:“多谢家主告知,我会想办法。”
元莘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对沈寄多说什么,带着元祈转身离开。沈寄挑眉,走入屋内。
温衡玉握着茶杯,低着头陷入沉思。
“师尊在想什么?”
“在想那位元氏家主。”温衡玉没有犹豫,又谨慎地试探着说,“那位元氏家主与我仿佛面容上有几分相似。”
沈寄未发觉异常,仔细回想了一下元莘的模样,“像的不多。”
就是承认温衡玉和元莘的确有些相似了。
“原来是这样。”
温衡玉低声说。
沈寄:“?”
“元家主方才说,我母亲是她的女儿。”
温衡玉端着元莘最初倒给他的那杯水,慢慢饮了一口。
他最开始猜测元莘与母亲是姐妹,长得很相似,但元莘说如果他能看见的话,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但她又说自己应该会见到她的长相而惊讶。
——
与元莘像的人,不是他母亲,而是他自己。
这样的情况下,一般不会做出“姐妹”的判断。但温衡玉这么说了,因为他看不见。
温衡玉轻蹙眉头,碰了碰眼睛,他确实没有料到这一出。
*
第二日,元氏秘境开。
进去的不仅仅是温衡玉和沈寄两人,还有一同参加试炼的二十位元氏弟子。
元氏一族的秘境居于白玉京内,元氏族中,历来为元氏所独有,外人很少知道元氏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温衡玉也是第一次从温醒口中才听说。
他被沈寄虚虚揽在怀中,因为神魂上的伤势未愈,唇色略有些苍白,眼睫轻垂,脆弱如琉璃。叫元氏一族同行的弟子都忽略了他——谁也不会想会有这么病怏怏的剑修。
元莘看在眼中,摇了摇头:“到底一直拘在族中,少了些眼见。”
元祈笑:“等多历练几番便会好些。”
“希望如此。”元莘看着秘境缓缓关闭,“不知道这一次元氏子弟会在秘境中见到什么?”
旁边一位长老笑眯眯插话:“我看家主好像是更想知道那位温台主会看到什么吧。元氏一族的秘境会身怀元氏血脉的人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愿望,深陷其中。何况毕竟是……的孩子。”
元祈没有太关注他们交谈的内容,他心中止不住担忧盯着已经关上的秘境入口。
比起温衡玉,沈寄才是应该关注的麻烦吧。
他不是元氏一族的血脉,也就不会受到影响生出自己的幻境,只会跟着落入离他最近的温衡玉的愿望中。
万一温衡玉的愿望里有什么沈寄不想看到的东西,以沈寄那个疯子的性格,得折腾成什么样?
不会把元氏一族的千年秘境给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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