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衡玉当然没有想过他随便一句话就能糊弄住颜澄——那他就不是仙门世家年轻一代的天骄人物，而是真的是个傻子了。
但正因为颜澄是个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明白温衡玉还不想对外暴露他已经闭关结束出现在天越宫的消息。
他很善解人意地没有再提温衡玉的身份:“多谢前辈相救。”
“不必。”温衡玉看着他，直到颜澄被他冷淡如冰的视线看得喘不过气来，才开口:“你来天越宫是为了杀沈寄？”
温衡玉在为人处世上一向直白，他绝艳天资与过人的实力，还有他高高在上的身份都决定了他不必对任何人婉转迂回，因为几乎没有他得罪不起的人。
颜澄对这位前辈处事作风的传闻早有耳闻，甚至也亲眼见过，但是放到他自己身上时，他还是不由得沉默了。
颜澄坐在软榻上，温衡玉居高临下看着他，他苍白的脸色逆着光呈现在温衡玉的视线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晦涩复杂。
“……是。他是魔修，我杀他并无不可。当年温台主同样不也对他下过手吗？一剑穿心却没有死，真是可惜了。”
温衡玉并没有呈现出他设想的被戳到痛脚的愤怒，他神色淡淡地道，“我有苦衷，所以你同样也有？”
颜澄:“……”
“你有什么苦衷？”
“……我没有苦衷。我辈仙门正统，与沈寄这般的邪魔外道本就势不两立，我要杀他无可厚非。”
颜澄勾了勾嘴角，口吻嘲讽又轻蔑。
“毕竟不是谁都和温台主一样，愿意罔顾人伦和魔修勾搭在一起。”
他这话说起来极为诛心，一般人被这么编排和徒弟的关系，当即就能拂袖而去。
但放在温衡玉身上，这一招并不适用。一则他和沈寄的关系确实不那么清白，二则他前世今生听过的各种言论不在少数，这位光风霁月、连羞辱人都不太得心应手的世家公子水平委实不够看。
他若有所思地瞧着颜澄，缓缓道:“不日我要和沈寄成婚。”
颜澄:“！”
他忍无可忍地拔高了声调:“你们疯了！你们可是——”师徒啊！
他对自己未说出来的那个词难以启齿。
沈寄发这种疯还在他能够理解的范围内，毕竟他从小就不怎么正常，道德伦理对他一纸空文而已，可是温衡玉也陪着他发疯！
就算宠爱徒弟也不是这种宠法！
颜澄饱受打击，还没回过神来，温衡玉已经离开。
温衡玉离开之后没一柱香，沈寄到访。
尽管他们在亲缘上是兄弟，可面对彼此都想弄死对方的情况，颜澄和沈寄的相处情况注定不可能和睦友好。
颜澄作为天之骄子，在对亲缘上却感情很是淡薄，亲生父母对他来说和陌生人差别都不大，更遑论这个只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兄弟了。
就像他对温衡玉说的那样，他没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沈寄怎么样。
但真正意义上与这个兄弟相见，颜澄的心绪还是有些复杂。
他面露犹豫，最后还是沈寄先开的口:“你没有在他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自然没有。”颜澄冷笑，“我岂是那种背后说长道短之辈？”
“谁知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弟背地里怎么为人处世。”
沈寄嗤笑，对他的矜傲不以为然。
“……”
颜澄想到当年他父亲的事情，张了张口，没有反驳。
良久，他艰难地开口:“温台主说你要和他成婚？”
“他和你提了？”一说到那个人，沈寄周身的气息都可见的柔软了下来，“没错，我要和他成婚。”
“他可是你师尊！”
颜澄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温衡玉与他们并不是一辈人，他少年成名，在颜澄还在被族中长老劈头盖脑训斥的年纪，温衡玉已经身居高位，世人敬仰了。
春秋台主温衡玉在十四州之上的传闻非常多，唯独不变的是，他在所有传闻里都是旁人不可攀折的高山雪、天上月。
现在这抹月色落入凡尘，落入沈寄掌心。
颜澄一时间有些难以想象。
“那又如何？”沈寄反问。
颜澄不说话了。
他自己也明白，在温衡玉和沈寄的事情上，他没有什么发言余地。
沈寄便又说:“等你伤势恢复，我会送你离开梦华州。”
颜澄猛地抬起头:“你愿意放我走？”
沈寄对他的杀心几乎展露无疑，颜澄没想到这事居然还能有转机。
“不，我只是不希望师尊他对我失望。”
沈寄微微笑起来。
“他希望我是什么样的，那我就可以是什么样的。”
——只要温衡玉不离开他。
颜澄读懂了他眼底未尽之意，他忍不住道:“你不可能在他面前藏一辈子。”
“我可以。”沈寄斩钉截铁地说，“只要他想，我就可以。”
“颜薇什么都没有留给你，只有这股疯劲，真是如出一辙。”颜澄提起母亲口吻疏离，似乎是有些好笑，勾了勾嘴角，对沈寄道。
“既然你这样想，那我不会告诉他真相。”
“希望你真的能够在他面前藏一辈子。”
他轻嘲。
但是对他们这样天资卓越的修仙者而言，一辈子多长呢？那不是凡人一眼可以看到尽头的短短几十年，又怎么敢轻易谈论一生的事情。
沈寄注定会输。
他瞒不住的。
*
沈寄回到殿内时，温衡玉正执笔作画。
“我方才命人查探一番颜澄的事情。”
他将苍茫山巅勾勒出一抹黛青，灵力在笔锋流转一瞬，落入画卷，山川仿佛都活了起来。
“虽然你并不在意他，但此事到底涉及到你，还是查探清楚为好。”
他稍顿片刻，还是解释道。
“嗯。”沈寄轻笑，“我知晓师尊都是为了我。”
温衡玉继续落笔:“你去处理事情，我将这幅画画完。”
他说完神思重新凝于画卷之上，不再管沈寄。
片刻后，沈寄的气息消失在殿内。
温衡玉搁笔。
他伸出手，一道淡淡的血线从食指指尖往上蔓延，再往上，便掩在月华锦的衣袖之下。
是淡不可察的一道线。
温衡玉盯着它看了良久，眉眼间浮现一丝淡淡的犹疑。
良久，他轻声长叹一口气。
时间不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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