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字凌乱没有章程,俨然是没在这方面下过功夫的。
可此刻他写下的字,如高山流水,龙章凤姿,施洛洛蒙了。
一个人性情可因时间而改变,但字迹却是从小练成,正常来说不会有太天差地别的变化的,再者她也没听说暴君突然苦习练字。
她盯着那字迹,心中杂乱无章,久久不能回神。
而自秦煜那日走后,又一连过去了许久,秦煜再未来过后宫。
施洛洛都鲜少见到圣上,更何况是后宫其他妃嫔,连皇帝的影都摸不着。
上次重贵妃谋逆,当场被秦煜下令在鸾凤宫凌迟处死,容皇后被吓得当晚就病了,至今闭宫养病,后宫之事便依旧交由梁贵妃打理。
面对后宫妃嫔对施洛洛的不满与指控,梁婠晴可不是容皇后,无论是明面儿上还是背地里,都处处护着施洛洛,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如此一来,那些处处找施洛洛茬的人,反倒日子不好过。
一转便临近除夕,宫里众人都开始为过年忙碌起来,梁婠晴保持着今年除夕宫宴,已几日不曾睡个好觉。
各处管事内侍在昭纯宫进进出出,事无巨细。
午膳时间,施洛洛与骊媛过来陪她用膳,便见她又清减不少,不免有些心疼。
“历年除夕宫宴就是一个坎,银库不足,还要彰显天家地位,那次不是自掏腰包贴补,当真是苦了梁姐姐了。”
施洛洛是第一年在宫里过年,历年宫宴她不知,但骊媛却知梁婠晴是怎么过来的。
协理六宫看似位高权重,可凤印终究是在皇后手中,梁婠晴就是做得再多再好,也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罢了。
施洛洛道:“我这有许多用不上的金器,大抵值个几万两银子,姐姐若是吃紧,大可拿去用了。”
她这半年里,又积攒不少不显眼的金器,原是准备攒得足够多时,一起送出宫去给父亲做以养兵之用,但自家姐妹若是难住了,自先给姐妹用。
施洛洛是个土财主,骊媛就没那么豪橫了,但她也仍有自己的小金库,一并拿出来。
两个妹妹这么帮她,梁婠晴很是感动,但自裴将军西京大捷后,金国后半年就不曾再起战乱,。
国库不再亏空,后宫也因为各种原因,妃嫔锐减了一半,这开支也随之削减了不少。
再加上以前暴君日日在各宫流连,歌舞升平,酒池肉林,开销大的吓人。
自暴君弄糟了身体,羌敌一口气险些打到上京来后,暴君有了紧迫感,被朝臣架着理起朝政之后,后宫便再没有太过庞大的开支。
一年下来,还能办个体面的除夕宫宴,也不用她在自己出钱贴补了。
“陛下未曾选妃,后宫人少,开销就比往年少很多,操办宫宴,手头尚且宽裕。”
但这些在梁婠晴眼里也只是一时,这一年,圣上一直在努力治疗他的身体,保不齐什么时候这病好了,他就又要游走花丛之间。
到那日时后宫之花如昔日繁茂,开支增加,头疼的又该是她。
施洛洛说这事好办,到那时她和骊媛都会想办法帮她度过难关。
骊媛以为是出银子支援,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只有施洛洛自己心里清楚,她会发起兵乱,直接杀了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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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那日,皇宫举办了盛大的除夕宫宴,歌舞升平,载歌载舞,许多外臣也入宫参加,原本施洛洛的母亲,关东侯夫人也是要入宫的。
可徐氏在除夕前一日忽然犯了气疾,整个人丢去了半条命。
施洛洛得知此事后,一面担忧母亲的身体,一面又失落。
距离上次秋围她和母亲擦肩而过后,时隔三个月,她是她第二次错和母亲相见的机会,下一次再见还不知要什么时候。
宴席分为外宴和内宴两个席面,外宴是陛下与一众朝臣,内宴便是后妃和臣家女眷。
后宫各宫妃嫔都有入宫赴宴的母家陪伴,或高兴,或欣喜,或喜极而泣,唯有施洛洛一人,对着关东侯府的空位出神,难掩漠然之色。
有人忧愁,自也有人欢喜,媋嫔母家在千里之外的征州,每年也只有除夕入宫赴宴才能见上一回。
她欣喜之余,余光落在形单影只的施洛洛那边,顿时生了一个坏计。
此时骊媛正和太后,文亲王一众内戚坐在一处,梁婠晴监督此次宫宴流程,也不在席间。
她便趁着施洛洛落单之时,拉着母亲来给施洛洛介绍,故意恶心她。
“臻嫔妹妹,这位是征州伯爵夫人,我的母亲。”
“母亲,这位便是女儿与您说的臻嫔,她母亲在昨日突然病重,只差一日便不能入宫来看她,您看这整个后宫,就她一人单着,也是可怜。”
媋嫔仗着她们二人同在嫔位,她入宫又比她早,自顾做了姐姐,唤施洛洛妹妹。
姐姐妹妹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唤什么也不会多一块肉,少一块肉,施洛洛并不在意。
但她故意带着母亲来给她介绍,还故意提起她母亲,那就是往她嘴里塞恶心了。
“媋嫔,我们关系很好吗?我需要你拉着你母亲来给我介绍?”
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媋嫔却不以为意道:“臻嫔妹妹,我这也是心疼你,你看你我同在宫中伺候陛下,互以姐妹相称,你母亲不能入宫,我带我母亲来见你,你怎么领情呢!”
媋嫔说完,征伯夫人也道:“是啊臻嫔,我家女儿也是一片好心,你不能仗着你得宠,就嚣张跋扈,对所有人都不敬啊。”
还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这母女两个一唱一和,就给施洛洛按了个恃宠而骄,对妃嫔不敬的罪名。
施洛洛冷笑,“征伯夫人,您女儿与我同在宫中为嫔,可您却是臣妇,臣妇见了主子不行跪拜大礼,您这才是对皇室不敬吧?”
征伯夫人仗着年老,端着长辈的架子,与施洛洛说话许久未曾见皇家礼仪。
征伯夫人脸一阵青白,俯身便要给施洛洛跪拜,媋嫔一把拦住下跪的母亲,愤愤道:“我母亲乃一品诰命夫人,是你的长辈,凭什么给你跪拜!”
她委实太过激动,声音自也高亮,引得周围纷纷侧目看过来。
施洛洛端坐在矮几前,连看都懒得看这对母女一眼,不紧不慢道:“是媋嫔要带你的母亲来拜见我,既是拜见,自要遵守皇家君臣之礼,这难道有错吗?”
媋嫔带母亲过来是在施洛洛面前张扬得瑟的,她压根没想到会让母亲受委屈。
而入宫探亲的各妃嫔父母们,哪个见了自家女儿不是尊寻着规矩,先行了君臣之礼,然后才是母女亲情。
所以施洛洛这么说,一旁众人也不觉又什么问题。
媋嫔忽觉自己有一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我什么时候说是要带母亲来拜见你了?”
“不是?那是什么?”施洛洛也不给她后面说话的机会,只道,“不是拜见,难道是来炫耀你有母亲入宫,而我没有?”
这话算是将最后一层遮羞布给掀了,明眼人其实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带着自己母亲跑去别人跟前晃,不是炫耀是什么?
“我……我没有!”
“没有,那就是拜见了。”施洛洛目不转睛的看向恍然无措的媋嫔,随即又看向一旁征伯夫人。
众目睽睽之下,已无第二条选择的路,征伯夫人自不愿女儿难堪,抿唇屈膝跪下来,“臣妇曲氏,见过臻嫔娘娘。”
她想要用这样的方法,让众人觉得施洛洛刻薄,施洛洛也不在意,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拜礼。
临走时,她冷冷提醒媋嫔,“这宫里到处都是贵人,不要再带着征伯夫人到处走,到处拜见,你母亲年纪大了,膝盖受不住。”
话落,引来众人低低耻笑声,臻嫔就从未这般丢脸过,狠狠剜了眼施洛洛,“你给我等着!”
施洛洛不紧不慢品茶,根本不理媋嫔那锅底脸色。
媋嫔走后,逐月不平道:“她以为咱们是谁?谁都能上来踩上一脚,重贵妃都死了那么久了,也不知她得瑟给谁看!”
自余妃死后,施洛洛一直以为“蠢到家”三人组投靠了重贵妃,在为重贵妃做事,毕竟从她们日常沆瀣一气的关系看来,是这样的。
可重贵妃之事牵扯出了那么多人,“蠢到家”组合却安然无恙,可见不是。
此刻施洛洛心情不佳,也不愿多想。
丝竹声声不绝于耳,除夕宫宴,阖家欢乐之时,所有妃嫔皆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人,唯有施洛洛一人,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再坚强的姑娘也有软肋,也有溃不成军的时候。
她心情不好,便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果酒,可偏偏她酒量又不好。
回宫的路上,冷风袭来,酒劲上头,她面颊绯红,步履逐渐蹒跚。
逐月拉着施洛洛飘忽不定身体,勉强回到琉璃宫。
这时守在院子里的碧青却说:“逐月姐姐,陛下在里面呢。”
原来前宫宴席结束的比后宫早,宴会一结束,秦煜就来了琉璃宫。
可此刻施洛洛已经栽歪在逐月的怀里人事不省,总不能这个样子见圣驾。
逐月赶紧让碧青去备水,给小姐去去这一身酒气,顺带再醒醒酒酒。
可喝醉了的施洛洛不想泡澡,只想睡觉,她听说要带她去耳房,当即从逐月的怀里挣脱开来,推开寝殿大门便往里进。
逐月追着想要把主子给捞回来,结果刚迈进门槛,就撞见同样闻声寻过来的秦煜。
男子一身玄色金丝龙袍,矜贵俊冷,周身散发着肃然之气,逐月觉得自己被陛下狠狠瞪了一眼,吓得腿一软,立刻退了出去。
此时殿中寂静,烛光昏黄,施洛洛摇摆不定,想要快些到床榻上去,忽然她嗅到了一丝好闻的特殊香料,可脑子被果酒麻痹的,已认不出那是龙涎香。
施洛洛察觉她面前出现了个人影,她定睛去看,努力聚焦,终于她眼前一亮,竟是母亲!
女子喜出望外,再也顾不得任何,跌跌撞撞的一头撞进“母亲”怀里,旋及抱紧了他的腰。
她鼻头一阵酸楚,颤着音儿呜侬一会,又委屈吧啦道:“娘,您没来看女儿,女儿心里好失落。”
“女儿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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