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虚无的寂静中,有温热的液体落到了江婵的眼皮上。
额头的符纸被一只冰凉的手揭开,日光骤然刺破黑暗,江婵睁开眼,只看见张被黑色面具蒙得极为严实的脸。那人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身后张开的巨大骨翼隔绝了所有攻击。
浓郁黑气温柔的悬停在江婵周围,这人是魔,纯得不能更纯的,魔。
她回头望去,只见薛晏神情怔愣地站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白,盯着手里降服的黑气看了半晌,眼里忽然烧起滔天的怒火,几乎是气急败坏道:“你究竟是谁?!”
然而男人头也不回,他按住淌血的左腹,振动骨翼,带着江婵猛地坠入人间。
刚踩上松软的土地,男人就松开江婵,扶着树干喷出一片血雾。
江婵抹了把脸,看着手上的血迹沉默片刻,原来之前滴落在她眼皮上的,是男人的鲜血。
她紧抿薄唇,那双妖邪的黑色骨翼总给她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她边给男人治愈伤势,边鬼使神差的问道:“为什么救我?”
出于宁沉舟的缘故,她很少和魔族打交道,怎么想也想不出有哪个魔族会为自己和薛晏杠上。
男人沉默片刻,指着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在空中比划了个简短的手势。
江婵了然。
哦,原来是个小哑巴。
她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满身伤痕,又看向男人不断涌血的左腹,皱眉道:“不行,得去找点药。”
男人摇了摇头,撑着身子站直,揭开外袍披在江婵身上,指着自己示意道:我去。
那副骷髅在血祭时勒进了江婵的血肉,自然也扯烂了她的衣衫,若以如今这副模样进入尘世,不知情的怕是要替她当街报官。
可一个小哑巴要怎么取药?
江婵沉吟片刻,朝男人道:“把衣服脱了。”
男人微微睁大眼睛,又听她继续道:“你的情况并不适合与人沟通,不如由我扮作男子出去。放心,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最终男人妥协,目送江婵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深山。
很快,江婵就带着伤药回来了。
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为自己上药,目光流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像高兴、像憎恨,又像怀念。
江婵用布条紧紧裹住男人伤口,环视四周道:“这里不能久留,薛晏也许会顺着遗留的气息追过来,我找了间客栈,先去躲躲,再从长计议。”
男人点点头,顺从的跟在她身后,看上去沉默而可靠,像只忠诚的狼犬。
那种古怪的即视感又出现了,江婵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宁沉舟。这里只是个虚拟的游戏世界,如果她能借乙女系统复活,说不准宁沉舟也得到了机缘,从百年的沉睡中被唤醒。
可他们前世闹得那样难堪,凭心而论,如果是江婵站在同样境地,她会更乐意看到宁沉舟去死,而不是舍身相救。
怀揣着各种心思,两人终于到了客栈。随着木门吱呀一响,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了门在。江婵兀自观察着男人,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男人顿了顿,漆黑的眼珠静静看着江婵,随后拉过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写了两个字:帝诀。
江婵愣道:“是鬼王派你来的?他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男人又写道:白骨伞。
江婵双眼微眯,明显有些不信:“白骨伞被毁已有半月,这时候帝诀才派你过来?”
男人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找到你。
那这时机未免也太巧了。
然而不等江婵追问,男人就将头别了过去,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开口,抬步就要往外走去。
江婵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宁沉舟!”
男人脚步微顿,回首看她,清泠泠的眼里露出几分困惑。
江婵眼神微动,挥挥手道:“没什么,记得按时换药。”
正常人听到背后一声喊叫,大多会下意识回头。如果男人充耳不闻继续往前,反而嫌疑更大。可他如今这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倒叫江婵心中的怀疑消减了几分。
男人走后,她坐在窗边,垂眸看向街上交织的人流,不住地思考着当前处境。
她没想到薛晏性子如此执拗,如果袒露身份,谁也不知薛晏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可如果继续瞒着,薛晏绝不会放弃他的复活计划,危险将始终如影随形。
修为……只要恢复修为,所有困扰都会迎刃而解。
江婵目光微沉,看来这仙门是非回不可的。只是在此之前,她需要先处理身边这个神秘的男人。
于她而言,无论男人是敌是友,到底救过她一条性命,总不能过河拆桥,在男人伤重时直接撒手不管了。
这一日,她照常去医馆抓药,只是大夫有事外出,她在医馆等到天黑,才终于拿着药包往客栈走去。
刚走出医馆,江婵就看见漫天的孔明灯有如星河一般,明亮的暖黄灯光随风飘荡。河面上晃着形状各异的绢灯,华美的游舫划过,荡出片片温柔水痕。
她走到摊贩前,好奇问道:“街上怎么这么多人?”
“哎唷,今日可是七夕灯会,人能不多么。”那小贩笑道,“姑娘要不要买盏灯笼?就当讨个好彩头。”
江婵哂笑,心道自己如今泥菩萨过河,哪有心思期盼这些男女情爱之事。刚要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她身后越过,挑了盏灯笼拿在手上。
江婵回头,只见那人戴着黑色面具,深邃的眼睛映着点点烛光,就这样专注地望着江婵,无端显出几分深情来。
“小哑巴?”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男人在她掌心写到:你迟迟未归,我很担心。
江婵晃了晃药包:“只是在医馆耽搁了些时间,走吧,我们回去。”
男人拉住江婵,往小贩身前放了粒碎银,随后把灯笼放在她手里:送你。
江婵目光落在灯笼上,只见绢面绘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猫,正抱着青翠的竹叶惬意瘫卧在地上。
这灯笼实在合她心意,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片刻,终于没舍得再放下,笑盈盈道:“谢谢,我很喜欢。”
男人望着江婵秋水般的眸子,喉结微动,不自觉地微微错开视线,垂在身侧的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那小贩做成了买卖,见两人之间氛围涌动,顿时心中意会,只当他们也是对害羞的情人,有心推一把:“两位,前面那条河叫飞星河,传说中如果有情人在它面前许下誓言,只要放下的河灯不灭,便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小贩从摊上取了盏河灯,塞进男人手里道:“这河灯就当我送你们的!祝二位永结同心,白首不相离!”
江婵连忙要解释,只是这时忽然来了阵汹涌的人流,原来是前面的烟火表演要开始了。
两人被人流裹挟到了河边,好不容易抓着沿岸的柳树稳住身形,这才避免了掉进河里成为落汤鸡的下场。
江婵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正要叫男人赶紧离开,却见他沉默片刻,点燃了手里的河灯,将它轻轻放在了河面上。
她挑眉道:“小哑巴,你有心上人?”
这时夜空中骤然绽开了璀璨的烟花,恍若流光溢彩的星星从天幕中垂泻而下。她看见男人点了点头,随后转头,静静地看着河灯越飘越远。
眼瞧着河灯就要混入浩荡的灯流里,这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妖风,河灯里弱小烛火摇晃了两下,啪的熄灭了。
江婵有些傻眼,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的话:“这个只是传说,不用放在心上,命运…命运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嘛!”
男人只是沉默地看着河灯,羽睫慢慢地垂了下去,
江婵本能的感受到他身上近乎绝望的、凶狠的悲伤,介乎于被抛弃的大狗和穷途末路的恶徒之间。她没说话,只道原来男人这么爱他那位心上人么?
然而片刻后,那种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男人在她掌心写到:走吧。
江婵叹了口气,心道这风实在很没有眼色。要不是他们如今必须隐瞒气息以躲藏追杀,她高低得让这阵风原地调头。
什么见鬼的传说!倘若真的有情,怎么可能被一盏河灯主宰命运?
回客栈后,江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莫名地,她被小哑巴的情绪影响了。
心里就像被块石头堵着似的,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
她打定主意,决定等天亮后再去劝劝小哑巴。不是劝他看开,而是要让他明白什么天意、什么命运都是狗屁!
就这样直到晨光熹微,江婵终于坠入梦乡。再醒来时,却迷迷糊糊地看见床头坐着个男人。
她一惊,条件反射地就要拔剑砍去,却听熟悉的声音响起:“阿婵,是我。”
江婵认出肖玉,顿时喜道:“师兄!”
她的听雪剑!有希望了!
肖玉被她笑意感染,眼里漾出温柔波澜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找你,只是这契约指向的方位总是变动,这才拖到了现在。”
江婵苦笑,心道自己这些时日经历的变故太多,为了躲避追杀,难免时常更换居处。
想到追杀,她忽然记起如今修士和妖魔势不两立,如果让肖玉看见小哑巴,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事情,于是连忙说清原委。
然而肖玉却微微蹙眉道:“蒙面男人?隔壁分明是间空房,哪有什么男人。”
江婵一愣,翻身就往隔壁疾步走去。
她猛地推开房门,只见,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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