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已是亥时中刻。
十五贴心地留了饭，看着两人下马，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心中比同小蘑菇出去看落日时还要激动又欢喜。
公子终究是他此刻最在意的人。
月光很亮，营帐外火光跳动，这个时候营地外几乎没有人走动。
宁暮雨下了马后就被萧天泽牵着，她心中大抵也接受了自己还在意他这个事实，加上他晚上诚恳认错的态度，以及此刻的四处无人的情境，便自然而然地由着他牵。
两人的唇角不约而同地往上翘着，似乎都有些舍不得这个夜晚，脚步也迈得小而慢。
路终归要走到尽头，十五的营帐与萧天泽的营帐相邻，走到近处，宁暮雨发现有个人站在两个营帐中间的空地上，心没由来地一跳，做贼心虚般，飞快地甩开萧天泽的手。
萧天泽没在意，只是依着她，然后笑着道：“开十五玩笑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害羞。”
宁暮雨气鼓鼓拿眼瞪他，总感觉这个人私底下不如表面那般正经，甚至有些无赖。
在十五的帐中吃过饭后，其实就几步路的距离，宁暮雨还是被萧天泽护送回了另一个营帐。
婆婆早已睡下，小蘑菇一见她就把她拉到一边，凑到耳边叽里呱啦问个不停，宁暮雨只好拿十五的事反问她，两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
出发这天，十五早早守在了宁暮雨帐外。萧天泽身为将领，启程当日必须跟随在老将军身后，统领军队前行。
照顾四名女眷的活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十五头上。
三个人收拾完毕，跟着十五来到一队宽大的辎车前。
十五挑开一车的车帘，只见林紫玉已经端坐在上面。那投来的目光，带着三分打量，三分讥嘲，还有几分不屑，敌视的意味十分明确。
宁暮雨虽不甚在意，但心中满面微微叹息了一声，随即和小蘑菇一同搀扶婆婆上了车。
小蘑菇似也察觉到了不友善的目光，率先一步坐到林紫玉身边，大剌剌地拍了拍她对面的位置，示意宁暮雨坐下。
待几人落坐后，十五道：“公子今日有公事在身，大约要到午间军队修整时，才能抽空过来看咱们。我就在旁边随行，有任何事吩咐我即可。”
林紫玉十分有礼地道谢，小蘑菇则很随意地便十五挥了挥手，意思是知道了你快走吧，那模样，活脱脱一副正宫的气态。
十五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宁暮雨憋笑看着两人，想着怎么才过了一日，小蘑菇害羞劲就全没有了，莫不是昨日十五惹她不开心了？
其实倒也没有不开心。
昨日十五带着小蘑菇看落日，两人陶醉在旷野的美景之中，小蘑菇被情境感染，突然就想确认十五的心意，便直接问这次的共赏日落是以朋友的形式相邀，还是有其他的深意。
十五被这话问得有些懵，他自然是对小蘑菇有意的，但是担心这么快就说出来，恐让人觉得他太随意，又怕把她吓到，于是道了句大家都是朋友之类的话。
小蘑菇当时想，自己都问得这么明白了，对方不可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且十五又是个耿直的人，说是朋友，那应该便是真的只把她当成朋友，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出。
小蘑菇也并没有不开心，她向来在此事上看得开，眼光又很包容，天底下男人多的是，且就要去京城了，她不担心自己找不到心仪的。
十五放下车帘后，外面很快响起了号角声，马蹄踏踏作响，车轮也缓缓转动起来。
因为林紫玉这个陌生人在，气氛稍显尴尬。
婆婆突然比起了手势，问：要多久才能到京城。
宁暮雨道：“快则一个月，若是遇到风雪，路不好走，时间会更久一些。”
婆婆点头，宁暮雨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软枕，垫在婆婆身后，好让她靠着舒服一些。
小蘑菇表情复杂地看了她半晌，随后挤到她身旁，一把抱住她，叹道：“小鱼啊小鱼，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妥帖呢？将来谁娶到你，就是八辈子攒来的福气。”
突然又叹一口气，“哎，我在说什么，能娶到你的还能有谁，真是便宜那萧天泽了！”
宁暮雨斜了她一眼，忙捂住了她的嘴，两人都听到对面的一声冷哼。
小蘑菇掰开宁暮雨的手，问林紫玉：“可是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林紫玉没正面回答，只道：“我爹娘从前教我，女儿家的最是要矜持自爱，才能不让人看轻了。”
意思很明显，宁暮雨不自重、不自爱，没有教养。
小蘑菇哪能受得了这样的阴阳怪气，她很清楚林紫玉的心思，对萧天泽爱暮，但萧天泽对其没有男女之情，反而对宁暮雨很不一般。
所以，她断定林紫玉是恼羞成怒，才这样讥讽。
“若天底下所有人在面对情意之时，都选择矜持，都不道明心意，那么两情相悦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呢？且你怎么知道我们女儿家的不矜持，明明就是人家萧公子不矜持……唔……”
宁暮雨匆忙地又捂了小蘑菇的嘴，道：“谨言慎行！”
小蘑菇躲到婆婆身后，继续不怕死地说：“萧公子上赶着来找我们小鱼的！昨日不仅把营帐让给她，还带她去看了落日，萧公子对我们小鱼是真真的与众不同。”
林紫玉大约是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如此不要脸之人，白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后白才愤然道：“没见过你这种人！”
婆婆有些吃惊地看着宁暮雨，饶是她早就知道萧天泽对她不一般，却也没想到两人的进展如此之快，她打着手势问宁暮雨：刚才小蘑菇说的都是真的？
宁暮雨也不想瞒着她，只道：“婆婆，我待会同您解释。”
婆婆叹了一口气，她心中是担忧的，但又无能为力，摆了摆手：罢了，我老了，操不了这么多心，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只千万别让自己再受伤。
五年前，婆婆遇到宁暮雨时，她伤痕累累，现在醒了之后也是沉默寡言。五年的时间里，她从来没说过以前之事，婆婆断定她是心受了伤。
只是那时，婆婆还不明她的伤是家庭还是男人造成的，现在大致猜到是与萧天泽相关。
宁暮雨感激婆婆的关怀，扑到她怀中，婆婆搂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她的背。
小蘑菇看不过，也钻到婆婆怀中，很有领土意识地道了一句：“我也要！”
三个人笑成一团，余光中瞥见林紫玉眼含泪光，死死咬着唇，然后惊叫了一句：“停车！”
宁暮雨突然想起萧天泽昨夜说的话，林紫玉现在是孤身一人，她、小蘑菇和婆婆三人在她面前一副乐融融的样子，说不定勾起了她的痛苦回忆，于是立马从婆婆淮怀中跳了出来，问：“林姑娘，你要喝点水吗？”
林紫玉没有理会她的意思，疯狂地拍打车壁，不一会，车帘被掀开，十五探了个脑袋在外头，问：“怎么回事？”
林紫玉抓过身旁的包袱，急忙忙冲出了马车，道：“后面还有很多马车，我想单独乘坐。”
十五面露难色，林紫玉道：“这么点要求都不能满足？”
“林姑娘，不是这样。”十五开始解释，“这些都是装着行囊、食物的辎车，满满当当的，就你们现在乘的这辆，还是公子昨日特意吩咐收拾出来的。现在军队在行进中，确实不好停下来，你见谅。”
十五也不知车内发生了什么，林紫玉生了这么大的气，但是确实没有多余的车供人乘坐。
“无妨，我可以挤。总之，这辆车，我一刻都待不下去！”
面对林紫玉的决绝，十五无可奈何，林紫玉的哥哥在军中时，同十五也有些交情，所以，他把她当成妹妹一般。
将林紫玉带到旁边这一辆辎车后，十五敲了敲这边的车壁，掀帘的是宁暮雨，她知道十五想问什么，坦然地告知林紫玉刚刚爆发的直接原因。
十五听后也挺无奈，这事谁都没错，毕竟大家都不了解对方，会因为一些无意地行为戳到对方痛处，实在难免。
宁暮雨坦然道：“我猜她现在不想见到我们，你若方便的话，先帮我说一声对不起吧，我昨天听萧天泽提到过她哥哥的事情，刚刚……一时没想起来，确实不是不故意的。”
十五也很公正：“雨姐，这事你没错，用不着道歉。你跟婆婆还有小蘑菇本就一家亲，总不能阻止你们婆孙关系好吧。林姑娘那边你放心，我会去安慰的。”
小蘑菇听了宁暮雨的话，才知道林紫玉孤苦伶仃的身世，心里猛然间泛起一丝同情。但是一想到林紫玉那副恨不得眼睛长到头顶上的样子，哪里就值得同情了！
她立马对宁暮雨说：“小鱼，你别同情心泛滥，十五说得对，这事我们根本没错啊！就算你知道她哥哥过世了，身边没有亲人在又如何？难道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我们就不能在她前面抱婆婆了？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她也不是你的谁，你用不着这样迁就她。”
迁就她？
宁暮雨下意识想说自己没有了，可刚才的行为似乎又说明了一切，为什么会觉得有些愧疚呢？难道是觉得她孤苦伶仃，自己还夺走了她唯一的希望……
哎，宁暮雨叹息，琢磨着现下应该同萧天泽保持点距离，等他处理好同林紫玉之间的关系后，再给他与自己交谈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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