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群如梭,姜淮如磐石一般立在苏阮前面,一言不发。身后的人儿安静至极,姜淮低眸,望见苏阮干净的眸子,一时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今日的自己表现的太过反常了。
究竟反常在哪里,他细忖,只觉得思路杂乱,心里烦躁。面上更显冷峻。
正当场面一片死寂之时,眼前一只玉纤纤的小手试探地拽了拽姜淮的衣袖,苏阮近乎本能地想去哄哄眼前的人,就像在家中惹怒爹爹后一样。但手刚刚碰上姜淮的衣服,就后悔了,这可不是在家中,眼前也并非阿爹阿娘,手刚要收回来,但想到既然已经放上了,便索性也像哄家人一样,哄一哄眼前这位!
“三殿下,我下次出门定带上护卫,不会再惹事了!殿下不要生气了!”苏阮声音娇滴滴的,说是在保证,更像在哄弄,但对姜淮来说,极其受用,只是一声“三殿下”让他的眸子又暗了几分。
苏阮哪知道姜淮这样的心思,只注意到眼前人的眸色更显愠怒,怕是自己又说错话了。转念又想到姜淮并不喜别人碰他。不由分说,苏阮立刻将手收了回去,自己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重生之时,她可是立下宏志,如今看,“攻略”一事,任重而道远呀!
“糖人……糖人……”不远处卖糖人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苏阮被吆喝声吸引,忍不住撇眼张望。
苏阮动作微小,姜淮却早已收入眸中,转身欲行,回首看了苏阮一眼,苏阮立即领会,屁颠屁颠地跟在姜淮身后。
行至卖糖人的摊子,苏阮被摊子上外形各异的糖人吸引了,摊子上有栩栩如生的人物,有活灵活现的动物,有形状各异的花草……真是别具趣味,苏阮选定一个自己喜欢的兔子图案,将其拿在手里笑眼盈盈,甚是喜爱。
随行的小芝刚要付钱,姜淮身侧的樊雷抢先一步。这三殿下又是冷面阎王一样的人物,小芝见自家小姐不作反应,索性就让樊雷付了银钱,随后紧紧跟在苏阮身后,生怕人群拥挤,把苏阮跟丢了。
“小芝,你看!这兔子的眼睛,红红的!”苏阮转身,给小芝展示这枚新奇的糖人。夜晚春风乍起,倏忽之间,苏阮的半掩面纱随风吹落,一张芙蓉俏脸无遮无拦地展露在人前。
已近戌时,夜虽已深,但街市上却灯火通明,恍如白昼。苏阮拿着糖人,许是太过新奇,一时间竟没注意到随风吹落的面纱,她眉眼开怀地看着小芝,气质卓然,清妙脱俗,引得身旁的众人纷纷侧目。
这样的苏阮落在姜淮眼里,既熟悉又陌生,兴许是灯光通明的缘故,姜淮只觉所有的光影都映在了苏阮身上,一时有些微微发怔。忽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呆傻,收起目光,大步抄在了苏阮前面。
见面纱被风吹落,小芝赶紧挤在人堆里把面纱拾起来,自责道:“小姐,面纱脏了不能用了,都怪我不曾多带一面。”
“傻小芝,这街上不曾掩面的小姐多着呢,不妨碍。”苏阮虽说是安慰小芝,但她的确好久不曾这样自在地穿行在街市之中了。前世未嫁给姜恒之前,她也曾掩面与锦云穿行在街市之中,但数量了了,数得上的也就那么几次。拘于身份,每次也都玩不尽兴,不是被嬷嬷催着,便是被阿娘扰着,甚至自己也会告诫自己,外出谨言慎行,收敛脾性。
如今重生一世,苏阮竟觉得原来在意的东西不值一提,堪为糟粕。拘谨一世,前世自己尚且那般,这一世,她才不要再委屈自己!索性今晚玩地放纵些,也是极妙的!
此刻姜淮早已走在苏阮前面,听到身后无人跟随,担心她又被行人挤着,转身一探,看到小姑娘被侍婢挽着,走在离自己七八米远的地方,一双明眸看着别处。
她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不远处河水中的灯盏。
这河又唤“濠河”,它是建都之初依照地势在自然形成的基础上人工扩凿,本身的子河已有千年历史。每逢春日满月,男女老幼都会来到河边,将心愿写在花灯之上,祈求河神保佑,心愿圆满。
前世苏阮也曾在今夜与锦云将自己的心愿写在花灯之上,但所写之愿,皆是落空。
苏阮的眸色暗淡下来,一瞬的暗淡之后旋即又绽开笑颜,心道今夜不思前尘。
姜淮少见苏阮这样明媚开怀的笑,似是有些恍惚,只木木地站在前方,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苏阮跟了上去,看到姜淮身躯高峻,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的样子莫名想笑。
“也想放灯?”待苏阮走到他身下,姜淮试探地问道。
姜淮的语气生硬,面上仍旧冷着,但听上去却极有耐心。苏阮抬头看向眼前的人,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在问自己。自出宫不做伴读,二人见面甚少,即使见面也是远远看着,便是说话,面前的这个人也是一张冷脸,要么听着,要么冷淡应着。今夜的他虽仍旧冷酷如常,但却与往日不同。
苏阮看着河上点点灯光,柔声对姜淮道:“三殿下,阮阮从前欢喜,如今不了。众人放灯,皆是心有所念,而所念所求未必尽如人意,不如不念不想,倒也少了烦恼!”
小姑娘声音低回轻柔,甜如浸蜜,但所说的话却让姜淮恍然,觉出二分清冷,三分释然来。
姜淮低头看向苏阮,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眼前的小姑娘。
她肌肤胜雪,双目犹若一泓山谷清泉,纯净而又深邃。薄唇微张,似两片带露的花瓣娇嫩欲滴。目光再往下移,便是她细腻修长的脖颈……姜淮收回目光,不再看下去。
是的,她很美,从那年随魏家军得胜归来,在人群中一瞥,他便知道。
儿时在皇宫里,他能把她和锦云同等当作自己的妹妹,但自她求自己娶她,他便不能了。
他是个沉默冷寂的性子,身世上的不堪让他没有问询的能力,他的世界里,只有服从或者骨子里不为人知的反抗。而这两者不需要表达。那日,苏阮让自己娶她,他本该询问因由,但他没有,或许他本能如此,又或者他根本就是乘人之危,另有所图。
比起那些光明正大觊觎苏阮的人一样,可能他更加卑鄙不堪。
“三哥,你怎么也在这里?”人群不远处,姜锦云与范弛匆匆而来。
范弛见了姜淮,忙躬身行礼,姜淮一脸冷漠,似没看到一般。范弛不疑有他,毕竟三殿下生性孤冷,对谁都是如此。
“我与三殿下邺城偶遇,锦云你刚刚没事吧!”苏阮答到。
姜锦云握着苏阮的手,关切道:"我能有什么事!横竖有护卫跟着。倒是你,今夜人多,若出什么乱子,我怎么和侯夫人交代,真是担心死我了。"
“既知今夜人多,就该做好万全准备!多大的人了,还是毛毛躁躁的!仇大,送公主回公主府!”姜淮用不可质疑的语气冷言道。
说者无心,但苏阮却觉得姜淮在内涵自己,半张脸向一侧缓缓垂下,月光与灯光交错,露出下颌娇柔的肌肤。
“三哥,我和软软还未尽兴……”姜锦云刚要辩驳,但看到姜淮那张冷脸,悻悻地将刚要开口说的话收回。
在一众哥哥中,她除了姜淮,谁都不怕。但可惜,今日面前的就是她那在战场上刀尖舔血的三哥!
姜锦云想到答应王氏早些送苏阮回家,便不再辩驳,只对苏阮道:“软软,你坐我的马车,我送你回侯府。”
“公主府与镇北侯府一东一西,并不顺路。我送苏家小姐回府。”姜淮一字一句,本应是解释,却义正言辞,无可指摘。
“殿下,范弛也可送阮阮妹妹归家。”范弛再次扶袖向姜淮行礼,自告奋勇道。
姜淮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睨了范弛一眼,道:“范公子,还是护好自己吧!”
说着,便大步往樊雷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苏阮惊觉,平日里姜淮待人冷淡,今日略有不同,似是有了怒色。而这怒色又是从何而来,她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她可不能再惹眼前这个人了。
于是匆匆向范弛、公主行礼道别,朝着姜淮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夜已深,邺都仍如白昼,夜晚的风轻轻拂过河水之上的花灯,如闪动的星星一般,煞是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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