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拂,撩起祁樱头上的淡粉发带,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发带也随之飘落在迟深的脸庞上,他没有躲,任由着它打在他的脸上,偏那发带没停留多久,又往后边飘去,全然像抓不住的丝线。
祁樱没回头看,还悄悄地自己下了道静心咒,那个小女孩便随着消失,她有意无意地问道:“师兄,查出瘟疫的病源了吗?”
“嗯。”
“师妹想知道吗?”
祁樱摇头,撇了撇嘴:“不想,我问了你也不一定说的,毕竟这可是戒律司内务。”
说得有些阴阳怪气,又有些义正严辞。
迟深剑眉微扬,整个眼眸就像初春的融雪,看着她道:“师妹聪明伶俐,若真想知道,根本不需要问我。”
祁樱哑然,眸光闪过一丝惊讶,又接着道:“师兄,你最近和平常很不一样。”
她说到这时,停下了脚步,就连那只一直牵着他衣袖的手也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眼下,两人已经走到山脚之下,远处的屋房星星点点地亮着灯,还有一两个巡逻的弟子路过。
祁樱望着他,眼色幽幽,心底一抽一抽地开始疼。
“哪里不一样?”
迟深眼睫微颤,眼眸之中的赤湖泛起一丝淡淡的涟漪,认真问道。
“你最近待我太温柔了。”
“今日竟然还带我去看烟花,还跟我说了那么多话。”
“还有,你怎么这么……”
乖?……
迟深的眼眸仍是一滩平静的湖水,仿佛方才那个跟她说怕黑要她牵着他走的人判若两人。
他望着她,又问:“还有什么?”
祁樱咬唇,心里闪过一万个服了。
沉默片刻之后,祁樱目光迥然地看着他:“迟深,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骤然之间,天边又放出一声巨响,是一个被遗漏的烟火顷刻绽放。
只不过,眼下的两人顾及不了,就连不远处的流萤都看不到。
祁樱默默吞了吞口水,心里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做人要干脆,长痛不如短痛!
其实她今晚答应同他出来,就是为了这一件事。
虽然她早就知道迟深会喜欢上她,不过前尘不同今日,她以前想和他在一起,如今却只想把他推开。
毕竟,上岸第一剑,当斩心上人。
她不能有软肋,也不想拖累别人。
迟深的神色显然顿了一下,雪白的脖颈忽然染上一层红晕,就连耳根子都不动声色地烧了起来。
只不过,光线很暗,迟深察觉之后,很快便施咒降了下去。
他不该让祁樱看出来的。
他眼下还不能…
空气好像有一瞬间凝结成冰。
迟深喉结滚动,乌睫不自然颤了颤,眸光像醉花酒那样被人轻易搅合成了一团乱色。
情爱一事,祁樱一直认为,迟深总是很难开窍,他懂得一些,但也只知道一些,更多的时候,还是需要身边有个人去教。
他与她相比起来,更为内敛,也更为收束。就像是开于山雪峭壁的莲雪花,若是他喜欢,他绝不伸手去摘,只会等着它慢慢盛开,一直到它掉落一瓣花落,他才敢拾起来,珍贵地将它收入怀中。
祁樱前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的那一刻,一直等着他跟自己表白。
虽然那时候她并不确认迟深喜不喜欢自己,但是她知道,迟深并不讨厌自己。
祁樱她向来明媚自信,自小就被不少同门倾慕仰佩,更何况身姿不凡,相貌迤逦,修为和道术在同辈之中,也堪称一绝。
外加上,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迟深若是一点也不喜欢她,那才叫不合情理。
毕竟日久可以生情,相看两厌之人也可以做到相看两悦。
拿下迟深那肯定是迟早的事。
最重要的是,她感受得出来迟深对她是非同一般的。
前世的祁樱这般想着,这一等就是等到了好几载,一直到她十八岁的某日落难,迟深从魔域赶回来看望她,祁樱情难自抑,强行撬开了他的唇,两人就这样结为了道侣。
后来,迟深还说,他爱得更深。
再后来……
祁樱敛起眼,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严肃漠然些,眼前的迟深的面色稍红,神情没有多诧异与紧张,反倒多了些平静与淡然,偏偏眼底的盈盈水光却怎么都藏不住,简直和前世被她强吻那般动人魅惑。
他这一回,没有让她等很久,唇角微微扬起,又像是不会笑,扬起的弧度低低的,声音温柔又动听:
“师妹为何这样问?”
装!
迟深很少笑,偏偏生的是一对桃花眼,再怎么笑都是极其好看的,祁樱劝他多笑笑,他之前只会嘴硬地说自己不会笑。
辗转之间,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祁樱的眼睫微微颤了颤,连同着深埋在心底的情愫也跟着他这一笑生出枝丫,夜色漆黑,月光黯淡,就连灯火都如此渺茫,面前的人却笑得那样柔美,连同他凌冽骇人的赤红瞳色也在这瞬然之间降了好几个度,变成柔和又温暖的一缕火光。
“我其实……”
我确实…喜欢你。
弑罗的情咒发作,就连他道出口的话都变了。
他不敢再说,害怕情咒将喜欢二字改成厌恶。
祁樱见他的话到半截,后面的话却一点也说不出来,就像被人哑了一样。
他竟还在装!
迟深眼眶的眸水荡了好一会,连带着那缕火光也欲色渐浓。
明明在笑,却那么惨凄。
祁樱咬紧唇,有些生气又有些于心不忍。
十八岁的他与二十一岁的他,颇为相似又有些许不同。
眼下的他,就像高山之上刚生出的雪莲,含苞欲放,冰清玉洁。
祁樱甚至从他的眼底,窥见出一丝纯粹。
就连嘴,都比以往硬。
也是,她问得太突然了。
她本来还想,若是他自告奋勇大胆承认,她也就干脆利落地拒绝他,狠狠刺他一刀。
只不过,他没有。
祁樱面色微顿,正想着以什么话语糊弄过去,她的脑海里却飘过许多画面,好的坏的、甜的酸的、苦的痛的。
最后一幕,是她死在灵虚殿外,迟深抱着她尸体痛哭的样子。
周围都是血,深的浅的,黑的红的,最后一抹白色便是她的衣裙。
记忆之间,忽然又插上好几缕白光,祁樱窥见其实在此之前,迟深为了她堕入邪道,后来只身一人杀了斐云山满门,把祁之夷的尸骨捧回来作为她的祭品。
仙魔又陷入无尽恶战之中,四海八荒之间,兵乱年荒,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祁樱倏然后退一步。
彼时之间,月亮被乌云笼罩过去,远处的灯火又熄了几盏。
祁樱发带轻荡,珠玉脆响,玉白的面庞却毫无波澜,就连眼眸之中的光亮也毫无征兆地暗了下去。
那仍然是迟深的脸。
那个迟深说:“你终于看出来了。”
祁樱眼睫微颤,胸口痛得无法呼吸。
她很想穿至自己临死前,对前世那个他说:“迟深,别喜欢我了,我不值得的。”
冰冷的妄想犹若暴雪般袭来,祁樱忽然有些想笑,她如今竟能想出如此之想法。
若是换做旁人,她绝然这样说的。她向来趾高气傲,眼里容不得别人说她一点不好,更别提值不值得。
她祁樱,最是值得,最是配得上极好。
可是迟深不一样,迟深是她喜欢的人,那他就是极好的人,那他就是最好的人。
那她就不值得了。
不值得他迟深为她堕为邪神,不值得的他千百年在还魂崖里苦苦寻觅等候,不值得他最后弑杀各界,成了千百年的罪人。
最不值得的,就是为她死。
因为她而死。
爱若是让他变成这般模样,那她真的不值得了。
迟深啊……
祁樱望着他,望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的光亮逐渐变得很淡,就连她微小的倒影也像一叶扁舟一般在大海里摇摆不定,迟深的眼睛那么漂亮,整个面庞那么绝世无双。
片刻后,祁樱不再等他的回答,而是忽然仰起头,努力压抑着胸口的疼痛,对着他骂道:“师兄你就是个狗。”
“总是莫名其妙,阴晴不定。”
卑鄙无耻。
呵呵,嘴硬是吧,那就来比一比谁的更硬。
迟深垂下眸,绛红的眸光微闪微闪,恹恹回道:“师妹真会说笑。”
你看,还是那种不骂他卑鄙无耻就不点头承认的。
“谁说我是开玩笑!”
“我祁樱生得亭亭玉立,天赋异禀,又是南阳祁家最杰出的一辈,喜欢我这不理所当然?”
祁樱横他一眼,指尖稍稍用力,看上去更为气愤了。
迟深闻言,微微眯了眯眼,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这个嗯字暧昧极了,不知道是承认他喜欢上了祁樱,还是承认喜欢上祁樱是理所当然之事。
祁樱听得后颈一凉,心中忽然顿生一气,往后退了一步,骂道:
“迟深,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像一个渣男?你在嗯个什么啊!”
胸口被强行抑制下去的疼痛让她有些难受万分,就连面前的人都有些看得不太清楚了。
祁樱没想到,她的眼眶竟然已经被泪水淹没,看上去颇为楚楚可怜。
这样一看,怎么都像她喜欢他啊!
迟深忽然有些压抑不住,本能地抬起手欲想帮她拭去眼角的泪,却被她直直打了回去:
“迟深,你听着,就算是你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祁樱忽然愤然说出了这一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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