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昭华殿。
已是第三日。
浓浓血气弥漫,彻骨寒气笼罩,晶莹珠碎折射出斑驳夜光,殿堂外,厚重的铁链拖着地面,尖锐刺耳的响声让蜒虚倏然惊醒。
它将两耳紧紧贴近颈脖,四只爪子跑得很快,悦声道:“少主,您回来啦?”
蜒虚是有些欣悦的,毕竟窓魇境向来凶恶至极,迟深仅用三天便能出来,何其惊人夺绝。
这样的天才魔赋,日后恐怕是要超越它前主人迟珩了。
只是——蜒虚的四肢颓然在见到他的面庞顿住。
殿外的月光皎人,偏偏昭华殿除了能折光的珠碎,无再能堪称得上烛灯或是其他能够发亮的东西。
远远的,就见一人披着月色,月影将他的身段拉得很长,凌杂黑发之下的面庞凄白吓人,一双赤目更是像两抹残封已久的血,寒风泠冽,却撩不起他的一丝一毫,就连那瘆目的铁链,也阻挡不了一分他前行的脚步。
他的气薄很淡,就像是从万邪堆里爬出来的一样,一身邪息。
蜒虚忽然道:“少主,您何必呢?”
它作为一个活了千年之久的异兽,又或是因为自己前些日子答应了他这个日后主人的荒谬要求,头一次产生了悔意。
迟深如今的处境,都是他自己作践出来的。
那日,它其实早就想叼着他回魔域了,偏偏他却下令说,要他在最后朝他吐聖火。
蜒虚聖火,本就是天地间最强之业火,饶是修为极高的修道人都难能抵过。
更何况,又是那样如此近的距离。
蜒虚有些不懂,迟深就为那修仙界的一名普通女子,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这样真的值得吗?
若不是因为她,迟深怎会被魔尊关到窓魇境那种地方去。
他明明,连在黑山洞的伤都没治,所谓的必须、性命不保,全然是为了诓骗修仙人将他带回来的话术。
蜒虚诚然是有些觉得他可怜。
殿内,寒气依旧是彻骨凄人。
蜒虚这话一道出口,两缕热气扑面而来,热得迟深有些不适,侧过头拽过脚下的铁链,坐于殿中唯一一尊座椅上,嘴角扯着一抹干透的黑血,暗淡的冷眸看不出一丝痛苦的情绪。
他并没有回答它,只是缓缓地垂下眸来盯着自己的左手,一句话也不说。
蜒虚有些急切,又见着他遍体鳞伤,脏乱的衣钵几乎包裹不住他深彻见骨的痕迹。
伤、血,全都是,除了脸,哪里都是。
偏偏迟深像是漠不关心,还什么也不肯说。
若不是知道他会说话,蜒虚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被伤透了的哑巴。
蜒虚有些不忍心,在他眼前蹲下身,稍稍柔了声色,“少主,蜒给您渡些灵气罢?”
迟深仍是置若罔闻,双眸盯着他那只臂一直看,若不是长得清绝艳艳,真是让人觉得是个痴傻。
蜒虚见此,长叹一口气,决心不再问他,只是默默靠近了些,将自己的灵气渡过去。
蜒虚的灵力很盛,又是少见的业火之根,与迟深的灵根正好相配,缕缕灵力渡去,迟深的面色似乎都比方才好了许多。
迟深的昭华殿没有殿门,就这样敞开着,屋檐之处还铺了几张像是若有若无的纱帘,什么也遮不住,唯一能遮住些的,只有那悬于半空中的月。
从里殿看,总归是模糊了些。
不知何时,迟深终于开口:“蜒虚,够了。”
声音很哑,若不是它离得近,险些以为只是殿外偶有的躁动。
蜒虚停了下来。
“少主……”
迟深将那只手收了回去,撩起眼皮来看它,兴许是月色太长,蜒虚见到他涣散的瞳孔之中,稍稍出现了一抹细微的光亮。
“蜒虚,我只是想,让她记住我。”
“忘不掉我,将我的所做所为,我的一切,都牢牢记入心里。”
“我想让她喜欢我。”
仅此,而已。
他说完,轻轻弯了弯唇,就连这样的动作,都令他的整个躯体疼痛不已。
他仍是笑了。
就连惨淡的月色都变得柔了些。
好像是从很早以前开始,又或许是他有时候真的忍受不了她整日闯祸却要他替她背锅的时候。
他想,祁樱真的很麻烦。
偏偏还甩不开,甩不走,若是他甩走了,她还要与他生气。
到最后吃亏的人还是他。
还有,见她每每因为自己与师门里的人大打出手,最后又气愤不甘地因此受罚,还扬言对外说不准欺负她师兄的时候。
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那日生辰,她一剑斩伤好几人,到头来自己却哭得最厉害。
迟深有些不解,以为她是耗力过多身心苦痛,默默给她输了些灵力。
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间,却发现她的丹田比她的还要浑厚。
他忍不住问:“为何要哭?”
祁樱的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之间,良久都没有回答。
迟深喉结滚动,生硬道:“别哭了。”
祁樱狠狠咳了一声,抬起头道:“长玉哥哥,他们把我亲手给你做的礼物弄坏了……”
声音酸涩,眼眶红又湿润,显然委屈极了。
……
这样久了,迟深忽然有些被她所动容,他想,自己还是帮她一些吧。
十五岁时,他成为斐云山戒律司最年轻的左青,究其原因,一是父尊迟珩所命,二是,他想公权私用,将她的罚令降到最轻。
她母亲仙逝后,也就是她十二岁以后,她像是一下子便长大了,她很少再哭,性子也比以往收敛许多,就连以前一直追着在他后面喊“长玉哥哥”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或许,一旦有了私心,任凭你再怎样想去填满心底的淤念都徒劳无功。
镇抚司,地牢。
夜色很静,月色如钩。
祁樱躲于陋阴之处,默默颔下几颗定灵的丹药,目光透过阴侧的墙面,看向里处。
凡间的地牢显然比斐云山的杂陋许多,只不过,在这幽深漆暗的牢狱之中,除了萧原别无之二的犯人。
他的周围,全是穿着绿衣的人。
萧原的衣裳已经破了,就连她特意给他做的两只栩栩若生的狐耳也不知所踪,薄唇干裂,双目无神,就连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子。
只不过才十五六岁少年人的模样,经此一遭,旁若像是个无家可归、凄惨可怜的乞讨人。
祁樱低低缓出一口气。
至少,他的那双玉翠眼还是好的。
也没有被人拴起来,用以酷刑。
祁樱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昏迷了整整三日,好在她事先留了一手,与萧原缔结了灵契,两人不能分隔太远,没让萧原落入斐云山的地牢之中,也让旁人伤不了他的身。
毕竟,伤他即伤她,更何况,眼下戒律司的御青,是她的小师姐解雨婵。
就算她师姐再怎样大公无私,但是也会看在她的面上,留他一条性命。
甚至于说,不伤他。
毕竟,萧原还救了那么多镇上的人。
他本就是被诬陷的。
祁樱暗自在墙旁吐苦水,脑海中回想起祁之夷的脸,指甲不自觉地收紧。
夜色凉薄之间,祁樱手心之中的缕火一点一点点燃她面庞上的笑。
很浅很淡,若不是她的眼尾太长,稍稍动一下便能让旁人轻易窥探出来,她想,自己哭的时候,定是还要比笑还要生动些。
不过,她真是将祁之夷气太急了,若是换作平时,他定要封了自己的丹田与内力,又或者说,看在她满身伤痕之下,众人为她求情之时,祁之夷敛不下自己身为高风亮节、无比爱惜自己唯一之宠爱到大的亲侄之身份。
她都伤得这般重,还险先失了灵根仙骨,作为魁首,又身为最有天赋之人,理应来说,也要等她醒来,将一切事物明悉以后再论。
只不过……祁樱垂下头,指尖嵌入手心之皮肉之间,却愈发的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
祁樱不想再想,颓然往门外施出一道法术,“砰”地一声,很快将里面的人吸引过去。她纵身一跃,跳下内墙,迅捷将门口两人打晕过去,转入屋内。
“关押重地,不得擅……”
话未闭,人已昏死过去,“砰咚”两声落于地面,内里的人又相继而来,祁樱嫌太麻烦,干脆放了道**术将其一网打尽,一直来到最深处才稍稍缓口气。
牢内灰烟散去,萧原像是与她心有灵犀,颓然喊了一声:
“祁樱,祁樱?”
祁樱猛咳了几声,故意变声道:“我不是祁樱。”
萧原蓦地一愣,“那你是谁?”
“坏人。”
说完,忍不住笑出声,这一笑便露出破绽,萧原颓然握紧铁柱,这一握,猛地被施了灵术的铁柱灼伤手心,两人同时闷了一声。
片刻后,他又急切道:“祁樱,你……”
怎么也……
“你让开些。”
祁樱终于冒出头来,面色有些白,一双褐瞳却亮如繁星,中指与食指屈指,其余三指握紧,蓦地往那一排的铁柱一斩,“滋啦”一声白光与黑电交错,半排铁柱颓然塌陷下去。
祁樱深深呼出一口气,额间悄然冒出两滴细汗。
原来如此。
压制不了她,反倒是将萧原用以封祇阵压制。
难怪那么从容不迫,看守的人也少得可怜。
“祁樱……”地牢比她想象中的冷很多,又黑又暗,若不是萧原的眼睛还算明亮,估计祁樱还有释出一道法术来将这暗处点亮。
“怎么了?”她尽量表现得平静些,眼底的戾气也敛去许多,撩眼过来看他。
“你……可还好?”
萧原的声音很颤,明明两人近乎及微动距离,彼此却都没有更近一步。
只一眼。
祁樱颓然不想再看他,扯了扯嘴角道:
“我很好呀,这不是来救你了嘛?”
她往前一步,解了他手上、脚上的束缚,装作不经意坐于冷彻彻的石床之上,回问:
“萧原,你好么?”
昨天本来要更的,不过有点忙忙,后面更几个大肥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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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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