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桓宁点了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艾莉尔,今天你看到了什么?”
艾莉尔开启数据对接,将自己刚画的画送给了乐桓宁。
“我看到了一个躺在湖边的小人,他望着头顶的天空,正在和星星说话。”
乐桓宁通过她的描述,想到了一篇古老的地球童话——《小王子》,只不过小人并没有躺在湖边,他来到了沙漠里,对着回不去的B612思念自己的玫瑰。
“是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艾莉尔摇摇头,遗憾地告诉他:“我听不见。”
“我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见他的嘴张张合合,或许是在说什么秘密?”
小人有自己的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只能让群星来当他的听众。
“那么,他高兴吗?”
艾莉尔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她点点头,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
“他很高兴,他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像刚出生的小草一样。”
刚出生的小草会笑吗?乐桓宁猜她想说,那孩子跟小草一样纯净。
“艾莉尔,不要说这样奇怪的话。”
艾莉尔的母亲及时走到两人身边,略带歉意地看着乐桓宁:“不好意思乐先生,她就是这样,总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没关系,多聊聊天总是好的,可以让我了解一下她的内心想法。”
她内心的想法就是一切病症的来源,艾莉尔的母亲忧愁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儿,低声道:
“其实我希望您能尽早治好她的病,她现在说的话已经越来越……”
艾莉尔的母亲停顿片刻,不忍心地扭过头去:“我不想让她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想让她看见那些不存在的东西,乐先生,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就像人类所说的精神分裂那样,总是想象自己看到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说着一堆普通人听不懂的话。
他们的精神世界让人难以理解,于是“精神病”就成了这种幻想人群的代名词。
现在的艾莉尔,又何尝不是过去住在安定医院里的精神病人呢?
“您想好了,确定要继续接下来的治疗吗?”
乐桓宁觉得有些遗憾,这孩子的精神世界非常丰富,或许她心里住着一颗遗失的地球,在那里,灭绝的动物与植物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它们自由地奔跑、觅食,过着和电视上的《动物世界》一样的生活。
乐桓宁就像怀念过去的自己一样,真心喜爱着这片净土。
然而艾莉尔的母亲只是看着他,眼神中透着一股坚定。
“我明白了,请您联系一下院长先生,我们这就开始治疗吧。”
雇主的话就是《圣经》,是乐桓宁难以拒绝的要求。他刚刚才从托尔先生的妻子那里听到了灵魂的遗憾,此刻又要枉顾小姑娘的意愿,强行将她的幻想抹去。
我是不是小王子的同伴呢?
乐桓宁觉得自己就像那个一直修理机器的孩子,总要离开这片充满梦想的领域,他要亲眼看着小王子离开地球,并在以后的成长道路上三缄其口,或许偶尔还能盼望一封久远的来信。
陈院长带着一帮医生走入病房,乐桓宁站起身,客气地与他打了声招呼。
“乐老板,之前您说要与她多聊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做出决定了。”
乐桓宁看了眼旁边的病人家属,笑着说:“早点结束,我就能早点拿到委托金了,您说是吧?”
“是是是,我能理解,万事屋委托很多,这种事不能占用您太长时间。”
陈院长带着若干机器人医生乖巧地围在病床边,像教室里乖乖听讲的学生一样,等着乐桓宁大显身手。
乐桓宁当着众多围观人群的面,打开了艾莉尔的程序后台。
艾莉尔的程序中其实并没有令人闻风丧胆的病毒,它很乱,像被猫破坏过的毛球,塞满了满满当当不必要的代码。
这些代码由一个统一的分支运行,像癌细胞一样在程序中扩散。或许艾莉尔反常的行为就是代码扩散到难以抑制的程度,从而产生的负面效应。
乐桓宁找到了这些“癌细胞”的来源——那是一段意外编入的,童话故事一般的浪漫代码。
它或许来自某个人对AI的倾诉,或许是一篇想象的随笔,被艾莉尔意外导入,从此在中枢处理器上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
而艾莉尔又是一个与众不同的AI,那些幻想顷刻间击中了她的大脑,让她无休无止地沉沦下去——草原、沙漠、天空……还有什么比在AI世界销声匿迹的景象更吸引人的呢?
于是艾莉尔成为了一个病患,成为了AI眼中那些怪异的存在。
可是幻想必须有一个终结的过程,乐桓宁不幸成为了终结童话的刽子手。
他抬起手,一点一点地清理起那些杂乱的代码。
陈院长带领众人在旁边观望,看乐桓宁手指乱动,似乎在操作着什么,他不好意思打扰,却又迫切地想知道这一不寻常的治疗手段。
“乐老板,请问您这是……”
正努力缠毛线球的乐桓宁停了下来,想了想,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说道:“我在清理病毒,怎么了?”
医生清理病毒的时候是直接接入后台,粗暴地删除程序的,但乐桓宁这一举措更像是在修改什么。
AI虽然能理解自己体内的代码逻辑,但他们终究不像人类那样,可以随意篡改。
这是造物主才有的特权。
陈院长看不懂乐老板的动作,只好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给医疗管理协会发去了备份。
一个小时之后,乐桓宁总算把艾莉尔程序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代码删干净了。
这一次,他直接切入源头,找到了那段意外植入的代码,犹豫片刻后,悄悄在后面写了一段终止程序。
这样或许能保留一点幻想的初心吧,乐桓宁心里想,单纯地删除实在太残忍了,他不想忘记小王子这个朋友,如果有机会,他还想给小王子带一封信。
他想告诉小王子,他很想他,想那个已经遗失的人类社会,想自己的童年,想他这辈子再也见不着的,母亲的笑脸。
可他的母亲在他死之前就已经不在了,如果她也能轮回转世,此时会变成这些没有感情的AI吗?
他想的太多了,及至此时,那种穿越到异世界的孤独才后知后觉地席卷了他的心,他发现自己在AI的世界中呆得太久,都快忘了人类社会是个什么模样。
乐桓宁收回指尖,关闭后台,在众人殷殷期盼的目光中结束了自己的“治疗”。
“好了,你们现在可以跟她聊聊了。”
艾莉尔的母亲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女儿面前,轻轻叫了一声:“艾莉尔?”
艾莉尔眨了眨眼,迷茫地回应道:“妈妈?”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答非所问的孩子了,艾莉尔的母亲激动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小机器人乌黑的发片。
艾莉尔环视起这间病房,当她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乐桓宁时,后台中被隐藏起来的代码悄悄觉醒,她笑起来,软软地叫了声:“大哥哥!”
小机器人软软的叫声是中枢合成的产物,但听在乐桓宁耳中,依然觉得这带着电流的机械声十分动听。
乐桓宁不能告诉她自己在后台中动的手脚,他就像所有妙手回春的医生那样,例行公事地问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艾莉尔犹豫了片刻,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她调动起数据库中的一切词汇,慎重地比喻道:
“我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AI是不会做梦的,所有AI都没有做梦这一项本事,这似乎是独属于生物的天赋,独属于那些拥有大脑皮层,并获得丰富想象力的物种。
艾莉尔虽然忘记了那些幻想,但她依然拥有幻想的本能。周围的医生惊异地看着她,以为艾莉尔的病尚未痊愈,还在胡说八道。
“我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但我下意识觉得那些东西很美,可能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它们了,但,我不后悔。”
艾莉尔看向自己的母亲,笑着说:“妈妈,我们能回家了吗?”
艾莉尔的母亲望向陈院长,陈院长点点头,接入了小机器人的程序后台。
所有代码都是正常的,没有一点不合常理的地方,陈院长仔细检查着艾莉尔的运行程序,发现她和所有AI一样,“平凡”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至于乐桓宁编写的终止程序,早就和那段神秘的代码一起进入了隐藏文件夹,被陈院长“仔细”地掠过去了。
陈院长检查完以后,看了看艾莉尔的母亲,又看了眼乐桓宁,宣布道:“她已经没问题了,你们今天就可以办理出院。”
艾莉尔的母亲愣怔地看向乐桓宁,半晌后,她语无伦次地说道:
“谢谢,谢谢你乐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了。”
乐桓宁一连接受了无数个“谢谢”,总觉得有点愧不敢当。
他低下头,看着艾莉尔脸上的微笑,仿生人精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您给予我委托,我为您解决难题,这是身为万事屋员工应尽的义务。”
乐桓宁功成身退,艾莉尔的母亲立即通知丈夫,给万事屋汇去了当初签订的委托积分。
而另一边,陈院长带人围观了全程,并收到了医疗管理协会的回执,他将感谢积分打给乐老板,并诚挚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乐老板,协会想给您发一面锦旗,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亲自派人给你送去?”
锦旗这么大的礼,乐桓宁还是头一次接收,他惊恐地看着一脸慈祥的陈院长,后槽牙挤出几个字:
“这种东西……我觉得还是不用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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