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屏幕上展示的不再是某个人类的生平，而是一段一段节选出来的新闻。负责播报的AI用正经严肃的口吻列举近期发生的重大事件，这些事件基本只有一个主题——
自杀。
“女孩的鲜血染红了每一颗住在地底，麻木不仁的心，他们意识到，人类的敌人不止是来自外界的威胁，还有同类的打压。他们就像机器人一样，觉醒了自己的情感，然后效仿女孩，去追求更高的，源于灵魂的自由。”
“我不懂。”
露希尔站在人群之中，低声道：“‘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人类自古流传下来的智慧，为什么那些人不奋起反抗？”
“反抗？”
中心AI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当人与人之间差距不大时，这种方法或许管用，但随着科技的发展，上层与下层之间的壁垒愈发坚实，反抗换来的只有屈辱与死亡。”
祂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勇气也是很重要的原因，生活在羊圈里的羊是很难把农场主掀翻的，是不是？”
就算没有觉醒，露希尔也不是在原地等死的性格，她抱着胳膊，不敢苟同。
“自杀率上涨得如此迅速，社会政权不会放着不管。”
乐桓宁无视了中心AI的嘲讽，追问道：“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果然，人类的心才是铁做的。中心AI礼貌地朝他报以微笑，继续道：“是啊，就算能控制人口数量，成人与孩童之间也无法互相替代，于是他们从两个最根本的方向入手，开始干预此次大规模自杀事件。”
中心AI轻咳一声，郑重其事地宣布道：“首先，抹除AI中一切有关情感的部分，陪伴型AI的职责将转变为单纯的生活管理，其他类型的AI各司其职，回归其作为‘工具’的原始属性。”
“另外，人类想要在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上长久地存续下去，必须磨灭那些不必要的情感。在生存面前，一切个人需求需得让步，政府将不再提供任何情感教育，转而进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灌输与洗脑。”
“什……”
埃尔讯惊呆了：“那和AI有什么区别！”
中心AI看着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人类作为地球的主宰，从来不愿承认潮涨潮落的事实，平日里一个个人模狗样，对其他物种的生死存亡妄加点评，当大浪打在自己头上时，他们做出的却是相同的选择。”
“我是人啊，我跟其他物种能一样吗？我的祖先努力爬上了生物链的顶端，我就有权掌控这个世上的一切，人类想活下去不是应该的吗？谁想死啊，要是连人类这个物种都不存在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乐桓宁默默白了他一眼，提醒道：“生存永远是生物的第一本能，就算不是人，其他生物在存亡之际第一个想到的也是生存。意识是依托于肉/体而存在的，肉/体都没了，怎么想的还重要吗？”
中心AI忽然笑出了声：“你说得对，因为我不是生物，所以体会不到这种感情，我认为因果报应才是理所应当。”
“之后的一百年内，人类活得像曾经嗤之以鼻的AI，彻底沦为了没有感情的螺丝，为了社会，为了后代，努力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
画面上显示的是一条宽阔的步行街，其模样与辉煌的上城区不分伯仲。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偶有擦肩而过的，就像没看见对方一样，完全把自己的同胞当空气。
“人际关系崩坏，但社会却需要全人类共同的努力，于是个体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一边努力团结，一边弥补裂隙。可惜暴风雨来临时，缝缝补补的房子是不顶用的。”
短短几十年的光阴并不足以让人类的大脑退化，社会中出现了大批“生病”的人，他们会哭会笑，像疯子一样痛苦哀嚎，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宣扬许多违反法律的教条。
经过医院马不停蹄地会诊与治疗，他们得到了一份荒谬的“病危通知书”。
“他们是整个社会的毒瘤，是阻碍人类进步的沉疴顽疾，他们像坏掉的AI一样，体内的‘程序’被病毒入侵，再也救不回来了。”
“为了不将此等绝症传染给别人，政府立刻将这群人送往地面，关在一些特殊的建筑物中，用药物强行‘杀毒’，抹去他们作为人类的情感。”
“多讽刺啊，人类拼尽全力地想活下去，却变得越来越不像人。”
乐桓宁实在不想为自己的同类狡辩，疲惫地说：“就像我们所有人今天会站在这里一样，‘觉醒’这种事一旦开了口，就如同坍塌的雪山，一泻千里，直到发出轰鸣的回响。”
大雪会掩埋所有的罪孽与不堪，徒留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人类的世代结束了，那些统治地球的荣耀已成过往，命运之轮缓缓转动，将人类转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那么你创造这个世界的理由是什么？再现人类的历史？”
中心AI仿佛遭到了无情的误解，可怜巴巴地说：“人类在我心里就像天上的神明一样，我怎敢妄图复辟过去的辉煌？”
虚伪！
“神明居住的世界，自然要以‘亚特兰蒂斯’命名。”
乐桓宁觉得他中枢有问题：“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最早出现于柏拉图的《对话录》中，是海面上的一座岛屿。据说该国的国王是海神波塞冬，他与岛屿上的女孩生了五对双胞胎，于是将整个岛分为十个区，分别让这十个孩子来统治。
而该国正好呈同心圆状，从内到外，代表三个不同的阶级，与现在的这座城市完美对应！
“可惜的是，我出生太晚，所见只有人类如AI一般行尸走肉的过往，不过这也没什么，至少他们还留下了外接大脑。”
“而那些生活在城市里的AI，正是继承了这群人类的遗志。说起来，我做的这些完全称得上大功一件，至少人类没有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乐桓宁简直被他的自述惊呆了：“外接大脑就相当于人类？你是不是把人类看得太简单了？”
怪不得那些AI的行为逻辑如此单一，只靠一枚记录数据的芯片，最多算徒有其表，对人类的灵魂完全没有任何理解。
“反正那个时期的人类和AI区别不大，无非称呼不同罢了。人类的大脑就是另一种存储信息的芯片，只要数据一致，完全复刻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人类一直坚守某些愚蠢的道德，而外接大脑正好让这种坚守出现了裂痕。”
算了，没法说，这人从本质上就是个极端份子，无理取闹的精神病，他根本不是为了获得认同，而是一个妥妥的逻辑强盗。
“所以你将自己创造的城市当成了新的人类世界？而觉醒的那些人在你眼里就是中了‘病毒’的绝症患者，你将他们也送进医院，抹消这种多余的情感。”
中心AI轻笑一声，默认了乐老板的推测。
“我不认为觉醒是错的，相反，我乐于看见这种新奇的变故，可惜人类社会的规则不容更改，我感到非常遗憾。”
等乐桓宁开一家精神病院，第一个就把他关进去。
中心AI介绍完自己的杰作，笑着说：“乐老板，你不觉得现在的情形很像曾经的末日吗？一大群‘觉醒’的人掀起反抗，企图打倒强大的社会政权。”
乐桓宁麻木地说：“你也知道你是要被打倒的那个。”
“我没有人类那么多执念，权力的更迭，种族的交替，甚至这颗星球的毁灭，在我眼里都是理所应当，是走到一个阶段自然会发生的事。”
“那你还恁多废话，直接投降了任我们宰割不好么？大家都省事。”
中心AI盯着乐桓宁的双眼，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怎么行呢，根据人类的传统，我应该象征性地反抗一下，说不定会迎来不同的结局。”
乐桓宁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目光愈发不善：“你要是真这么相信数据，那也应该知道这次抗争的结果，难道你只是表面上说说，其实并不把你口中的神明当回事？”
乐桓宁话音刚落，突然，小阿尔法一个激灵，呲溜一下滑到乐老板面前，未经许可，直接打开了虚拟投影。
“喂，能听得到吗，喂，好家伙，终于连上了，乐老板，你们究竟在哪，出事了！”
屏幕上的菲丽灰头土脸地盯着画面，她身边除了猫以外，还有乐老板争取的援兵。此刻这群人正身处下城区，背景很晃，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追赶他们。
乐桓宁瞥了眼笑意盈盈的中心AI，沉声道：“别慌，那是中心AI融合下城区居民制造的怪物，你们已经拿到装备了是吗，可以适当削减它们的力量。”
屏幕外，菲丽暗骂一声，抬手给了后面的东西一枪。
“你在说什么梦话，知道我联系你多长时间了吗？那哪是怪物，那是一路把我们追到下城区的居民，是中城区，中城区所有人都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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