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乐桓宁以为人类不会长时间聚居地下，因为这不利于一个种群的发展。
但若是种群本身就走到末路了呢？若是他们已经放弃人权，变成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存在……那上天还会再继续偏心吗？
“你……”
阿努比斯刚出声，还没来得及连成一句话，就被乐桓宁以转身的方式打断了。
“你说的对，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抱歉。”
乐桓宁这声“抱歉”带着不情不愿的色彩，完全是理智回笼后的敷衍表现。
阿努比斯程序中的安慰之辞眨眼间碎得七零八落，他在乐桓宁看不见的地方低下头，沉声道：
“没什么可抱歉的，反正它们也听不懂。”
明明他的“抱歉”是对自己说的，可阿努比斯就是本能地不想承认。
乐桓宁擦干自己的眼泪，轻笑一声，说道：“既然找到了，你也可以交差了，恭喜你啊，警官先生，这可是大功一件呢。”
他费了这么大力气才跑到这儿来，没想到只是猴子捞月般的一场空喜。人类早就灭绝了，难道他还想回到过去吗？
开什么玩笑。
乐桓宁也不知道自己这失落感究竟从何而起，只可能是在AI的世界待久了，待得他有点魔怔。
“如果你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里，我也可以选择隐瞒。”
阿努比斯抬脚绕到了乐桓宁正前方，看着他早已恢复平静的脸，笑着说：“这只是一个发现，证明生命依然存在，但除此之外，它没有任何作用。”
“鱼类的结构难道我们不清楚吗？清楚的，人类已经将它们研究透了，就算这一千年来发生了什么变化，落在上城区手里的那条也足够了，他们又不是真的需要这东西。”
阿努比斯头一回用这种近乎可怜的语气跟他说话，就像惹了主人生气以后垂头耷脑的狗，他眼巴巴地看着乐桓宁，轻声说：
“你觉得呢？”
乐桓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反问道：“你为什么帮我说话？”
阿努比斯暗道一声不好，演过头了，差点被他看出端倪。他轻笑一声，无所谓地说道：
“我是个警察，想要功劳，就必须努力工作，靠着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升官发财，别人心里怎么想，你说是吧？”
反正别人也是靠本能反应的AI，你自己都承认你是AI了，还管其他人怎么想？
乐桓宁心里一吐槽，那股在心里徘徊不去的郁结立马就散开了，他嘴上忍不住一声笑，伸出食指，点了点阿努比斯金属做成的肩膀。
“它们对我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但既然警官先生有这番好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阿努比斯顺着他的力道后退两步，正好撞在了水池边上。
就在这时，水下突然闪过一道光，在两人的眼中转瞬即逝。平静的水面上升起一串气泡，吓走了游鱼，气泡破裂的声响回荡在整个洞穴中，咕嘟嘟的声音犹如沸腾的水，惊动了潭边的乐桓宁和阿努比斯。
乐桓宁伸手一拉，立马将阿努比斯拉到身边。两个人接连后退几步，一起盯着异变的石潭。
“乐老板，不知道这个词你有没有听过——‘时运不济’。”
乐桓宁不知道他这会儿为什么还有闲心说废话，顺口接了一句：“我还‘命途多舛’呢。”
“哎对，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那水底下有什么？我猜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不废话吗？好东西至于潜伏这么长时间，在他们靠近水潭的时候才冒头？
乐桓宁回头看了眼石门的方向，低声说：“准备好跑路了吗？”
阿努比斯却没有半点危机意识，笑着说：“这就要跑？不看看那东西是什么？”
我看你老母！
乐桓宁怀疑他不上报只是单纯脑子有问题，他警惕地盯着水潭，脚下开始悄悄向石门处移动。
突然，水下的东西动了，一只看不清身影的庞然大物炮/弹似的从潭中一跃而起，带着溅起的水花，“咚”一下跳到了岸边上。
那怪物长着三头六足，狰狞的巨口齐齐对准乐桓宁和阿努比斯的方向，张开了锐利的獠牙。
“快快快快快，快跑！”
乐桓宁也顾不上跟阿努比斯讲究什么礼节了，转身就往外跑。
一根根巨大的石柱犹如顶天立地的巨人般挡在他俩身前，乐桓宁逃跑的速度太快，一不留神差点撞柱子上，心里简直要崩溃了。
这天杀的建筑风格，诚心想把他们困在这儿给怪物当祭品！
阿努比斯却跑得更快，他脚下生风，绕过一根挡路的石柱后，忍不住调侃道：
“你说我们这么硬，它下得去口吗？”
下不下得去口都能把你咬成碎片。乐桓宁听见了身后呼呼而来的风声，他咬紧牙关，从嗓子里憋出一句话：
“逃跑就逃跑，废什么话！”
“我怕他吃了我们消化不良，毕竟除了水里的鱼，它还没见过什么活物不是？”
阿努比斯大笑几声，转手掏出一支电/击/枪。炙热的枪口瞬间凝结出一团紫色的闪电，在怪物六条腿飞速倒腾的过程中，以光速到达了它的面前。
“科技的力量就是必胜的力量。”
阿努比斯枪法极准，那团闪电不偏不倚地打在最中间的怪物头上，怪物哀嚎一声，果然减缓了步伐。
然而一个头和三个头是不一样的，怪物显然被他激怒了，张嘴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咆哮。
乐桓宁整个中枢在这声咆哮中猛然一震，脆弱的听觉处理器都快震碎了。他捂着耳朵，扭头冲阿努比斯大喊：
“你到底能不能行！”
就算是机器人，一旦模仿了的人类行为，也听不得“不行”二字。
阿努比斯调转枪口，刺眼的闪电呼啸而过，击中了怪物的另一只脑袋。
这只怪物不知在地下生存了多少年，长得皮糙肉厚，两发闪电只能微微阻碍它的步伐，却无法构成实质性伤害。
它脑袋一偏，尖锐的爪子在地上刮出了一排狰狞的划痕，随后整个身子向后躬起，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它既像一只长相奇异的地狱三头犬，又像发育不全的蜘蛛，前后六条腿造型各异地排在身体两侧，肌肉隆起，尖利的指甲抠在岩石上，随时准备暴起突袭。
乐桓宁两眼一黑，几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阿努比斯在这时候还不忘“啊哦”一声，评价道：“看来还有点麻烦啊。”
只是有一点麻烦吗！
怪物警惕地注视着向前逃跑的两个人，张开的嘴里落下一滴口涎。它盯准了最像人类的那个，猛一下扑了上去。
乐桓宁感受到身后裹着血腥味的劲风，如同转动的刀刃一样向他削来。他猛然向右一偏，整个人贴着面前的柱子滑了过去。
怪物扑得太快，来不及刹闸，最后一颗脑袋方方正正地撞到了柱子上。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扑棱着脑袋，六条腿像滚动的涡轮一样，吭哧吭哧地朝乐桓宁奋起直追。
“Nice，好身手！”
阿努比斯吹了声口哨，枪口对准了正在缓慢移动的最后一颗脑袋。
就在这时，两人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那道开启的石门已经到达了动力极限，在地下河回流的过程中开始缓慢下落！
“别在那儿贫了，快走！”
最后一发闪电飞出枪口，正中那怪物的眼睛，怪物哀嚎一声，抬起利爪狠狠地抓向跑在前方的乐桓宁。
乐桓宁不知道这人是来帮他的还是来害他的，他就地一个前滚，躲开了怪物的爪子，与此同时，那道石门已经下降了三分之一，还在以不可阻挡之势妄图封闭外界的通路。
“乐老板，再加把劲，咱今天要是出不去，可就一辈子住这儿了！”
你还好意思说！
乐桓宁觉得他们等不了一辈子那么长，说不定再有五分钟，就得被这怪物撕成碎片。
不远处那扇石门下降了一半，阿努比斯又回头放了几次冷枪，怪物被他打得劈了个叉，六条腿唰一下滑向两边，扯得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古时候靠吃人活下来的东西，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乐桓宁跑到了门边上，距离这扇石门完全闭合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回头朝阿努比斯大喊：
“快点，干什么呢！”
阿努比斯趁怪物倒地的间隙，一把抓住乐桓宁，两个人抱住之后就地一滚，擦着石门闭合的边滚了出去。
“咚”一声，石门落地的瞬间激起了一片尘土，落在乐桓宁头上，呛得他连打好几个喷嚏。
乐桓宁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阿努比斯，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靠在旁边的石墙上疯狂喘息起来。
“怎么，过滤器被尘土堵住了？你这动作还挺像人。”
乐桓宁心里翻了个白眼，低声说：“跟你们机器人不一样，我们仿生人的一切生理反应都是参照人类设计的，无论打喷嚏还是深呼吸，都做得惟妙惟肖。”
阿努比斯身上的衣服被石子刮出了一条五十厘米长的大口子，正好将他一半后背露在外面，看起来就像衣服反穿一样，乍一眼还有点潮流。
只可惜现场唯一的观众并不接受这种审美，乐桓宁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门里的动静——
这道石门隔音太好，门里的怪物已经听不出声了。他的听觉处理器只剩下哗哗的流水声，那条地下河在短暂的泄洪后再一次蓄积起来，为下一次开门做准备。
“既然没事了，那咱们就先回去吧，回头我将这儿封起来，防止有人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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