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比斯神志不清地被乐桓宁拽着，满脑子都是那红色液体从他掌心中渗出来的模样——虽然仿生人体内没有血，可那显眼的颜色就像一根针，依旧刺痛了他的中枢。
阿努比斯觉得自己疯了，疯到看见像血一样的液体就会产生心悸的感觉。
乐桓宁发现身后的人一直不说话，扭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刚才说，露希尔在追谁？”
乐桓宁不知道阿努比斯这点时间内究竟经历了怎样波涛汹涌的纠结，快速说道：
“那个被我们扛回来的女孩记得吗，她父亲出现了，我们怀疑她父亲就是令她加入邪/教的罪魁祸首。”
阿努比斯懵懂地点了点头，不明白她父亲和追逐战之间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们能抓住他，就能顺着邪/教的网络一路追查下去……”
后面的警察看到了阿努比斯，呼喊声隔着半条街大老远地传来：
“警官先生，快阻止他们！”
“要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会打草惊蛇，我们就再也没法追查邪/教的消息了！”
暗恋对象和傻逼同事之间选谁，答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阿努比斯打开通讯，朝身后追着他们的警察头头说道：“秘管局执行任务，现在立刻回去待命！”
此话一出，后面的一众警察立马停下脚步，乐桓宁吹了声口哨，笑着说：
“可以啊，警官先生。”
“可以的不是我，是那位露希尔小姐。”
阿努比斯了解完前因后果，立马转守为攻，跑到了乐桓宁前面：“露希尔小姐的名头太响，如果她兜不住这个底，回去我们可都要挨处分。”
汉森被露希尔追得慌不择路，扭头钻进了一条暗巷。暗巷后面是死路，汉森转过身，疯狂地面对着即将跑来的露希尔。
“别过来！”
汉森伸出手，如同神经质一般大喊：“再过来我要自毁中枢了！”
就像人类会在绝望时选择自杀一样，自毁中枢是AI唯一的自杀方式，一般分为格式化和物理销毁两种，但因物理销毁还有修复的可能，所以一个AI如果真想从世界上消失，那就必须将所有数据删除，格式化是防止复原的最好方法。
露希尔站在原地，沉着地看着他：
“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现在你的妻子和女儿都没了，你为了这个邪/教家破人亡，到底还有什么为它卖命的必要！”
“不，不，你不懂……”
面前的机器人就像以前那些吸/毒过量的瘾君子一样，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道：
“你不懂，他们，他们是……”
露希尔：“我是不懂，你连他们撤出据点都不知道，说明你已经被抛弃了，一颗废棋还想着忠心耿耿，要是让他们看见，该有多感动啊。”
“不，不！”
乐桓宁老远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禁心里一梗，他悄悄看了眼阿努比斯，小声道：“露希尔就这么刺激他，真的没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的，反正她负全责，你就在这儿看着吧。”
阿努比斯把锅全都甩给了露希尔，露希尔就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汉森。
汉森犹豫了一瞬，从他刚刚没有敲开酒吧大门的那刻起他就意识到了，自己一直相信的人抛弃了他，把他扔给了面前这群“猎狗”。
“我，我……”
汉森渐渐冷静下来，他的脑子里一时闪过了无数画面——目睹他与邪/教接触的女儿，突然暴虐的妻子，以及某日他回家后，看到女儿站在门口，空荡荡地注视着他的眼神。
“呕……”
机器人头一次产生了恶心欲呕的感觉，他扶着墙，有些迷茫地看着露希尔。
露希尔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还没有完全靠近那名机器人，突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冲击感当头袭来，就像有人一锤砸在了她的中枢上。
“不好，快撤！”
阿努比斯就像个危险感知雷达，在冲击到来的一瞬间，立马拽着乐桓宁向后撤退，直接退到了这条暗巷之外。
乐桓宁几乎同时感受到了这股冲击的由来——那是比被他改造过的音频更加强烈的冲击，能在顷刻间与体内的中枢共振，引起电流脉冲。
通俗点来讲，就是让中枢直接自爆！
“等等，那露希尔……”
露希尔怎么样了？
乐桓宁方才临时套在中枢上的屏蔽器为他抵挡了大部分伤害，而阿努比斯由于距离影响，受到的冲击有限，此时正靠在墙上，自动修复他的中枢。
乐桓宁迷茫地探出头，隔着看不见底的小巷，注视着尽头那两个模糊的人影。
冲击力顺着坚固的墙面渐渐消散，乐桓宁迈着步子，一步步走向了那个未知的终点。
就在这时，他看到暗巷的尽头处恍惚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人比露希尔更高，更壮，是成年男子的身形，他脚下步伐极快，在乐桓宁看清前就已经三两步攀上墙面，消失在高耸的墙体后。
“什么人，站住！”
乐桓宁当即冲了上去，阿努比斯立马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追到了暗巷尽头。
这面墙高度三米，墙面平整，以乐桓宁的身手根本不可能翻过去，他回头看了眼阿努比斯，已经修复大半系统的阿努比斯点点头，以一个干脆的动作翻上墙头，眨眼间从墙上跳了下去。
之前那两个对峙的人此刻纷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乐桓宁走到露希尔身边，蹲下身，犹豫地伸出手指。
中枢内还有一丝微弱的信号，脆弱地沿着电流游走。
此刻已经顾不上**不**的问题了，乐桓宁立马打开自己的后台，强行入侵了露希尔的中枢。
她体内的信号简直比蛛丝还脆弱，时断时续地流淌在即将崩坏的中枢上，就像行将就木的病人连接的心电图，一点微弱的心跳牵动着所有抢救的医生，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中枢已经损毁得很严重了，我修不了，只能绕开中枢建立一个临时通道，所有数据先从这个通道走，等到了机械厂再做打算。”
乐桓宁一边操作着自己的后台，一边对着面前的人喃喃自语。
露希尔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的意识仿佛被困在了一座四面封闭的囚牢里，所有经历过的人事物都成了一片闪烁的雪花点——她失去了来路与归途，静静地游荡在一片空旷的虚无之海中。
“我是谁？”
我是谁？
这是AI觉醒时的第一个问题。
没有AI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谁，就像获得了意识的人类一样，他们有一对怎样的父母，有一个怎样的家庭，有怎样的定位……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谁，尽管这个“知道”只是社会层面的一种认同。
而失去了社会属性的人又是谁？
我是谁？我应该是谁？或者说，我可以是谁？
我是人？是机器？还是一段在世间短暂停留的意识？
从露希尔在这个世界睁眼那一刻起，她就有了一个固定的身份——秘管局调查员。
她从没质疑过这个身份，从没质疑过自己的家庭，仿佛那些都是与生俱来的，她理所应当地接受了这个设定，然后一路向前，按照程序中所写的逻辑，成为了一个神秘而勇敢的人。
然后呢？
然后她接到了一个任务，去调查某个邪/教的信息，她在某个人的帮助下追查到朋友的爸爸身上，又被某种奇怪的冲击波袭击。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那她为什么又被困在这儿，想象一些于己无关的问题呢？
露希尔在这茫茫的虚无之海中打起了转。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急着出去，继续执行她的任务，去完成加诸在身上的使命。可她没有，她觉得这里很安静，她还想继续思考，尽管“思考”这一行为对AI来说本身代表着不可思议。
突然，意识之海中掀起了波浪，露希尔微微一怔，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露希尔小姐，醒一醒！”
声音接收器传来了外界的信号，露希尔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中透着些许焦灼，更多的却是一种冷静。
是谁，谁在喊我？
露希尔的存储已经容不下那么多的人与物了，她的中枢损毁严重，大部分记忆缺失，偶尔想起几个片段，调皮的小孩似的随着电流乱蹿。
“露希尔小姐，通路马上就建好了，你可以先把重要数据进行转移，然后我们尽快去机械厂。”
露希尔确信自己见过这声音的主人，可也许她们见面的世间太短，她想不起对方的容貌，却下意识觉得他是个可信的人。
她的设定中也会有“可信”一词吗？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设定很怪呢？
露希尔的面前出现了一座金色的桥，那桥很奇妙，连接着远处看不见的地方。那是要带她离开虚无之海的通路，她站在桥头前，犹豫着看向身后的黑暗。
我应该离开这里吗？
她不知道，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能想起更多，但还有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在束缚她的意识。当她每每想冲破束缚时，意识都会撞在一面看不见的墙上。
也许，未来的她终究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露希尔决定跟随这个熟悉的声音，她转过头，注视着脚下这条金色的路，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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