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伐玉猛一震,从来波澜不惊的面庞好似终于裂开了一条细缝。
他缓缓回头。
只见赵奏清垂着脑袋,似是羞得不敢看他。
众人面面相觑。
按灵教教规,灵使乃灵教神使,不入红尘,不沾人世。
别说娶妻生子了,灵使终其一生的追求都应是无姻无缘,所谓泯欲才可得“灵”。
要不了多久,这师大灵使就要继任祭司之位,如在此时与一名未出阁的女子扯上关系,那无疑是灭顶之灾。
“休得胡言!”一直言笑宴宴的皇后瞬间变了脸色,厉声道:
“师大人乃下任大祭司,岂容尔等小女子随意攀扯!”
“我没攀扯!我们在山茶树下相会!”赵奏清梗着脖子辩道。
“阿奏!你胡说什么!”宁氏赶忙喝道,“每日晨起昏定你都与为娘在一起,何时去过什么山茶林!”
赵奏清又羞又急,但就是拽着师伐玉的长袖不放手。
但见师伐玉身形微颤,面色如雪雾般苍白,盯着赵奏清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瑟瑟开口道:
“伐玉自入灵箜塔,便再未独自出过宫门,”他面无表情地从赵奏清手中拽出衣袖,
“奉劝女公子还是莫要再胡言乱语,折损自己的闺名了。”
“你……”赵奏清眼的眶一下就红了,
“大人怎能如此对奏清!昨夜我们才约好要一起去…呜呜呜去赏梅……”赵奏清将脸埋进衣袖里呜咽起来。
宁氏一怔,昨夜……
突想她起女儿去小亭前的话,一下反应了过来。
她赶紧扑到女儿身上,大叫着痛哭道:“阿奏!我的阿奏啊!你这是又犯什么疯了!”
“娘娘,阿芙的命苦啊 !”她将赵奏清揽在怀里,一齐双双跪向皇后,哭喊到:
“臣妇不敢欺瞒娘娘!昨夜,阿奏突然鬼哭狼嚎,整个人跟魔怔了一样,连我这个娘都不认得了!”
宁氏捶着心口,“她直疯闹到天明才清醒过来!本想等宴后带去再看看大夫的,没想到,这,就这会儿,这疯病又犯起来了!”
宁氏又赶紧转向师伐玉跪拜道:“天师大人您有大量,千万别和小女计较!她昨夜在府中闹了一夜,怎还可能去什么山茶林树下”
这下,不仅是众人,连皇后都惊得说不出话了。
宰相府那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居然疯了?
“娘!我没疯!昨夜我还见着翀哥哥了呢!”赵奏清赶紧又补了一句。
宁氏一把将她的头按下去,“皇后娘娘恕罪,阿芙求您,就看在阿芙临老才得了这么个小女儿的份上,饶了阿奏的疯言疯语吧!”
说罢,母女俩一齐哭丧起来。
只是赵大小姐明显是冲着师伐玉那个“无情郎”哭的。
皇后直直地盯着赵奏清,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
“确实是疯言,昨晚陛下头疾发作,师大人陪到四更才回的灵箜塔,更别提还远在旻昌城勘察民情的太子了。”
“不过你也别急,本宫让太医去给阿奏瞧瞧。”说着便向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谢皇后娘娘!”宁氏哭着跪谢,
“阿芙不敢再让小女搅扰丢脸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阿芙带着病女就告退了。”
皇后揉了揉眉,淡淡道:“去吧。”
宁氏赶紧又向师伐玉一阵告罪,便拉着还"不舍得走"的赵奏清匆匆离开了灵霄阁。
师伐玉看着赵大小姐对自己依依不舍的样子,整个人如置身于乱风中一般摇摇欲坠。
他薄唇微微发抖,抱拳对皇后说道:“今日无妄之灾,师某需速回灵箜塔向师傅澄述,告退。”
说罢,都不及皇后应允,便也转身匆匆下了霄山。
“这闹得头都疼,”皇后抚着额,“本宫乏了,今日这宴就到这吧。”说罢,便缓缓起身。
众人赶紧躬身送行。
*
赵奏清被母亲一路拽着疾行。
直到上了相府马车,宁氏仍黑着一张脸。
“娘?”
奏清贴到宁氏身边,“娘,您生气了?”
宁氏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儿,“现在全沣京都道我宁芙的女儿疯了!你说我生不生气!”
赵奏清瘪瘪嘴,“那不是挺好的,这样女儿就不用入宫嫁给太子了!”
“不是不用嫁给太子了,是根本不用嫁人了!”宁氏越说越气,戳着赵奏清的脑门恨恨道:
“你胆子也太大了!我和你爹真是把你宠的无法无天了!”
“哎呀娘你别气!小心气坏身子!”奏清着急地去捋宁氏的后背。
宁氏愤而转过脸去,愁绪紧锁在眉头,再也无法展开。
宰相赵暨的府邸位于沣京城东南。
说是府邸,其实是赵家世代相传的祖宅,占地逾百亩。前半边是宰相一家的起居府宅,后半边是矗立百年的赵氏祠堂。
马车刚在赵宅门前停稳,宁氏便头也不回地飞速下了车。
赵奏清急急追在后面,谁知刚进府门,就被柳管家喊住了。
“小姐,小姐!”
柳管家是赵氏的家生奴,如今年事已高,走快几步就气都喘不上来。
“呼…有件大事,奴必须…向老爷禀报!但是…呼呼…”
“柳叔,您慢来。”赵奏清只好止了步子。
“是禅草…她是您身边的人,奴还得跟小姐先…告知一声。”柳管家捶着胸口道,
“禅草这丫头!她…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竟敢……”
“老爷回来了!”突然门房一声大吼,打断了满面通红的柳管家。
赵奏清一回头,远远看见父亲一身风尘仆仆地走进门来,便对柳管家温声道:
“柳叔,您去将禅草带来,一起在中堂外候着,我自会向父亲解释。”
说完便疾步去迎父亲,临了还不忘嘱咐一句:“千万别为难禅草!”
柳管家赶紧应道:“哎哎!那是您身边人,奴只是将她关在她自个儿房里了,这就去带她来。”
赵奏清点了点头,便迎面赶上父亲,脆脆叫了一声:
“爹!”
赵暨眉头紧锁,表情严峻道:“进屋再说。”
两人埋着头一起走进中堂。
奏清看见母亲宁氏正扛着背坐在一张红花梨木椅上,哼哧哼哧地喘着气。
“怎闹出这等事!”赵暨刚一踏入堂门,便向宁氏劈头盖脸道。
“父亲,您别怪母亲,都是女儿自作主张。”赵奏清赶忙上前解释。
但赵暨根本理都没理她,仍是对着宁氏痛心道:“就算再不想入宫,也不能用这种自毁名节的法子啊!”
“愚蠢至极!这以后阿奏还怎么嫁人!”赵暨气得直甩袖子。
宁氏瞬间泪如雨下,哭着道:
“还不是怨你!非要跟天争!斗来斗去,这可好!斗的居然是自己的女婿!”
她抚着胸口,“阿奏的命定情缘就是帝翀啊呜呜!”
赵暨瞬间被浇了一桶冷水,面如死灰,“如今这局势,阿奏怎么能入东宫…就算天定…那也万不能此时嫁与太子!”
赵奏清看着爹娘的反应,显然两人一早就料想今日这一阳宴的不简单。
但不管是上一世还是此时,他们从来都没想过要知会她一声。
即使她本就身处这旋涡之中。
但在爹娘眼中,她好似永远是一只需要躲在他们羽翼之下的雏鸟,天真烂漫地等待哺育就好。
所以上一世,她也确实直到临死的前一刻,都还天真的以为雏鸟一展翅便可化身为凤。
“柳管家!”赵奏清突然朗声叫到。
赵暨和宁氏茫然抬头,不知女儿这时叫管家来作甚。
柳管家马上就带着禅草进了中堂。只见禅草的双手被缚在背后,两眼红得像只小兔子。
“小姐!禅草…是禅草太没用了!”禅草一看见小姐便委屈哭道。
赵奏清赶紧走上前去为她解开缚着的双手,一旁的柳管家焦急道:“使不得!使不得!”
“老爷!“柳管家对着赵暨控诉:”禅草胆大包天!居然敢进祠堂偷赵氏族谱!”
“啊?”赵暨一惊。
宁氏惊呼道:“禅草!你疯了!”
赵氏族谱记录着百年以来的赵氏子弟的生平与命格,故极其慎重地供奉封锁在祠堂之中,仅宗族族长或嫡子女才可触碰。
禅草这种家奴婢女竟敢偷盗主家族谱,乃是极恶之罪,足以让她被杖毙百次。
禅草咬着唇,只是默默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是我让她去的!与禅草无关!”赵奏清为禅草擦去泪痕,温柔说道:
“小草儿,对不住,你受委屈了!一会儿让厨房给你做最爱吃的枣穰一阳糕!”
“小姐……”老爷和夫人都在,禅草再委屈也不敢哭出声。
“阿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暨虽气极,但面对宝贝女儿还是缓了点声调。
赵奏清对着柳管家说道,“柳叔,禅草都是照我吩咐做的,她没错。你们先下去,守着中堂别让任何人靠近。”
柳管家看了眼老爷,见赵暨只是沉着脸什么都没说,便领着禅草先退了出去。
“爹,娘,女儿跟你们一样,自皇后指名要我赴宴时,便料到这一阳宴并不简单。”
她看着禅草和柳管家离去的背影,幽幽道:
“太子选妃的传闻已久,怕是这一阳宴就是要相太子妃。女儿不想进宫,更不想让宫里的灵使相命格、点姻缘。但也不知爹娘有什么打算,所以便自作主张让禅草去偷了族谱。”
像赵奏清这样的世家贵女,其命格生辰乃是极私密的事情,一般除了生身父母知晓,就只有记录在祠堂中的族谱可以查到。
“我原本打算报个假命格。” 赵奏清轻飘飘地说道:
“如果真将我点成太子妃,我就说记错时辰了。反正那命格颇为繁复,我一紧张就写错了。我一个小女儿家,又能把我怎样。但如果……”
“如果没将我点成太子妃,那我就回来把族谱改了,索性就一直用这个生辰,再不提自己生于纯阳之时。”
宁氏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惊呼出声:“我看你真得了疯病了!”
“这族谱岂能随意更改!这灵使点算姻缘,又怎敢胡说八道!那可是师大天师!”
说着,宁氏竟颤颤跌跪下去,嘴里碎碎念道:“灵神大人息怒!小女阿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娘!”赵奏清冲过去一把拉起母亲,
“如今你还不明白,哪来的姻缘点算、命中注定!女儿明明写的是禅草的生辰命格!”
“如果按那师伐玉所算,那与帝翀命定三世情缘的人,也是禅草!”赵奏清气急说道。
宁氏干张着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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