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奏清不知又是哪里惹他不悦,但她懒得去探寻。
反正他越是心烦气急,自己便越是明媚畅意。
“我有吗?”她漫不经心地回道,“许是要进宫,有点紧张吧。”
师伐玉仍望着窗外,眉头都没动一下,好像没听到她说话一般。
马车吱呀吱呀,刚一停稳,师伐玉便率先下了车,连狐裘都未披。
等赵奏清穿好斗篷钻出来时,连他的人影都看不到了,只瞧见一个眉眼弯弯的小灵童,候在一旁。
“赵小姐万安,小的名唤泽伽,大人说您舟车劳顿,让小的先领您去休息。”
赵奏清心想,连沣京城都没出,哪来的舟车劳顿。
“有劳。”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就着泽伽的搀扶下了马车。
一座宏伟的门楼赫然出现在眼前,五根巨大的楠木门柱巍峨耸立,依次排列,将森深的门楼分隔成了三个巨大的门洞。
一眼望去,门里白茫茫一片。
气势磅礴的门框仿佛画框一般,呈现了三幅千里雪景图。
赵奏清没想到,师伐玉竟会绕了这么远,让她从灵箜塔正门而入。
她一般都从灵箜塔与大豊皇宫连接的后门或是旁的侧门进入,因为她是女子。
灵教有训,女子无大事,不登灵正门。
赵奏清不懂师伐玉这样做的用意。
但她却很是满意。
这无异于向世人昭告,她赵奏清身在灵箜塔,进了大豊宫,不管怎样,想要悄无声息地抹杀她,都得掂量掂量几下了。
“小姐小心,这两边可都是湖水,只是现下结了冰铺了雪,看不出来。”
泽伽带着她穿过灵正门,只见一块块黑色的石砖纵深铺陈出一条笔直的路,直通向前,砖路两边全是覆盖的白雪。
“这路砖竟是铺在一座湖中?”赵奏清仔细着脚下。
“哎,这是镜湖。穿过镜湖就是灵箜殿正门了。现下灵使们正在修灵,所以不能打扰。”
“为小姐方便,您的卧房在冼心宫最里面的小院,与旁人不在一起。”他们刚过镜湖,走入一条竹林小径,泽伽便又解释道。
“旁人?灵使们都宿在冼心宫?”
“是,但塔里灵使不多,小姐无需担心。”
“师伐玉也住这儿?”
泽伽顿了一下,“师大人另有宿处。”说罢,泽佳加快步子,看起来不想与她再多说一句。
也没多久,泽伽便带她停在了一扇小石拱门前。
“这便是小姐宿处。三餐衣物,泽伽会每日按时送至。塔内一切从简,不许随意走动。如发现无故逡巡,恐被大祭司责罚,还望小姐切记。”
说罢,泽伽推开小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只见小院古朴,一条鹅卵石小路蜿蜒着通向一间卧房。
院中的兰花郁郁葱葱,像是一簇簇绽放在地面的墨绿烟花。
赵奏清顺着石子路走到卧房,打开房门,瞬间苦笑不叠。
灵教秉承苦行。
别说暖炉了,整个房间里也不过就是一张硬冷得像块老冰的床、冷潮的薄被、一方小桌和四把木椅。
夜饭时,泽伽才捎来了一壶热茶,但很快就凉透了。
夜幕降临,赵奏清冷得没法,只好又爬起来按李钩霜教她的姿势,将下午练过两回的马步桩又练了一遍,想让身子回点温。
突然,门外一阵悉索。
只听一个类似孩童般的声音,压着声量从外面弱弱传来:
“赵小姐,您的东西!”
赵奏清赶忙跑过去,打开门却见地上只留下两个大大的包袱,说话之人连影儿都没了。
这身手速度,怕不是个武功高手。
她突然想起前世那两个手劲极大的侏儒,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她一跺脚,转身回房打开了包袱。
里面全是母亲今早给她准备的物什:汤婆子、绒被、裘皮…竟还有好几本书和笔墨。
她心下一暖,但又不知这些物品是经谁手送来,只好狐疑地将所有东西里里外外翻查了几遍,才敢用起来。
*
有这些物件,日子好像就没那么难熬了。
起初,她还很是焦忧。
但一连几日,师伐玉和他那大祭司师傅好像忘了有她这号人一般,再未现过身,让她难得有了一段重生以后的安宁日子,好好厘清了自己的情绪和思路。
她白天站桩、扎马步、围着小院跑圈,晚上就看书练字,心绪便也慢慢抚平了许多。
这日,她像平常一样站在小院中,先气沉丹田,屈膝固腰,刚要开始扎马步,
“赵大小姐!”一阵叩门声响起。
赵奏清后背一凉,这音色又熟悉又陌生,仿佛是从她脚底下的地里钻出来的。
她稳了稳心神,走去打开了院门。
门外一人,身着白色襦袍,高高挽着的发髻上也扎着一条飘逸的白绸,看着颇为清爽温和。
“在下樊思。”那人对她拱手躬道。
赵奏清突然有些感念这些独处的时日。让她做足了准备,至少能不露声色地面对前世这些面孔。
“小女赵奏清,见过樊思大人。”她淡淡回礼。
上一世,她拢共也没见过樊思几面,并且每次都匆匆而过,所以有点记不得他的长相。
故而相比起面容,他的声音更让她胆寒。
说起来,这人就算受人指使,万般无奈,也是亲手将她活埋封棺的刽子手。
“师傅命在下带您去灵箜殿。”樊思直起身说道。
“劳烦大人领路。”赵奏清不由得握了握拳。
“陛下近日身体不适,师傅都在殿前,未顾及小姐,还望海涵。”樊思走在前面,微微回头说道。
“小女冒昧,敢问大人所说的师傅是?”
上一世她见到樊思时,他的师傅是已成为大祭司的师伐玉。
而此时,他所说的师傅明显并不是师伐玉。
“当然是大祭司令风啊!”樊思似是觉得好笑,“我是师傅的大弟子,师伐玉的师兄。”
赵奏清心下惊疑,但也不敢再多问,只好先按下不表。
走了大概有一刻多钟,他们来到了灵箜殿前。
灵箜殿通体纯白,由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白色大理石垒砌而成。远远观去,就像一颗巨大的蚕卵,卧在大豊皇宫的北后方。
赵奏清望着那两扇漆黑森然的殿门,门上的铜锭依然锃亮。
殿门大开,里面幽暗一片,就像一张巨兽的大嘴。
“赵小姐请。”樊思转身错开一步,示意赵奏清先行。
赵奏清点点头,刚走几步,身后的大门便再一次,砰得一声紧紧关上了。
韬晦之中,她看见不远处一片灯火辉煌。
她下意识捂紧了心口,呼吸难以控制地急促起来。
“小姐不必害怕,此乃拾九灵阳阵,专驱牛鬼蛇神。”
一个肃穆低沉声音幽幽传来,在殿中久久盘旋。
“灵教令风,为小姐布阵驱邪,还请小姐移步阵中。”
赵奏清暗给自己打气,咬着唇,慢慢向那灯火之处挪去。
一圈圈龙烛仍燃得热烈,只是这次可怖的人皮经幡,替换成了一个个形状怪异的蒲团,围成一圈,摆放在龙烛环绕的中心,有四人端坐其中。
赵奏清走入烛火间,只见四人分别佩戴着类似猴、鸟、象、牛的面具,一身白袍从头裹到脚。
他们围着的中央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形图腾,形状诡异,颇为渗人。
赵奏清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
“站在中间别动,一会儿就好。”
是师伐玉!
此时此刻,她居然觉得就算听到的是师伐玉的声音,也能稍安点心。
至少是个熟人。
哪怕是相熟的仇人。
她顺着声音望去,看见狰狞的白色鸟面之下,有一双眼,沉静如深渊。
映着烛火,她突然觉得那眼神看起来竟如此疲惫忧伤。
“赵小姐,请。”
赵奏清转望向猴面人,看来这就是大祭司令风。
她顺从地走到中间的红色图腾中,大大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祭司大人,这场景可真是骇人。”
根本没人理她。
四人齐齐紧闭双眼,口中突然念念有词,赵奏清只好识趣地闭上嘴。
这时,猴面人倏地起身,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鲜红、巨大、不知是何动物的腿骨,挥舞跳跃起来,口中念词不停,围着她在图腾外转起圈来。
赵奏清警惕地看着猴面人。
“梆!”
一声巨响,她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见猴面人在用腿骨重重敲击地面上的图腾。
她稍缓了口气。
谁知刚转过头,赫然一张牛脸直贴在她面前,吓得她一屁股跌坐下去。
赵奏清被吓得浑身哆嗦,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见那张牛脸通红扭曲,见她跌倒后,又缓缓缩了回去。
唱经声越来越大,一根烛火蓦然爆裂,飞溅出几点火星。随后越来越多的烛火开始爆裂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臭味。
赵奏清不禁吓得抱住了头。
她大口喘着气,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怖的念头。
她真是只鬼!
因为不甘和恨,冲破了时空的桎梏,霸占了这一世的身体!
“梆!”一声巨响又再次响起。
赵奏清猛一惊,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突然感觉回到了那个苦热的处暑。
身边的唱经声越来越大,经声拖得越来越长,那腿骨敲击地面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仿佛一张巨网压在她身上一般,气都喘不上来。
她紧紧捂住双耳,紧闭双眼,身体缩成一团,剧烈颤抖。
那原来的自己又去了哪里?
这念头一闪而过,便扎下了根。
如果她不是现在的自己,那自己又是谁?
在震耳欲聋的敲击和接连不断的唱经声中,她头疼欲裂,脑中不停闪回前世的画面。
一瞬间居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啊!”
谁抓住了她的双肩!
那力道大得仿佛嵌入了她的身骨。
赵奏清骤然睁眼,一张蓝色猴脸近在眼前。
她剧烈喘着粗气,与那猴面之下的双眼直直对视。
“你是谁!”
赵奏清觉得这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
“回答我!”
愣怔中,她呆呆回道:
“赵氏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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