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志的日子自然是不怎么舒服的。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上一世更是端坐高位,享受着荣华富贵,左拥右抱的,可如今却成了一个深闺妇人的暖床男宠,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且不但如此,最关键的是,他还不是那妇人唯一的男宠。
那存香阁里足足住了八个男宠,依着受宠程度不同,分别住在不同的院子里。每一回更换了院落后,他的手腕上便要换了一串缀挂着不同玉质挂件的红玉珠。
如今他住在荷香院,故而腕子上的红玉珠坠着玉质荷花,他也被人唤上一句荷公子。
荷公子,多么可笑又可耻的称呼。
偏偏他的心里头,竟还幻想着哪一日能住进梅香院,叫人称呼一句梅公子。
这般的心思不能多想,多想一回,便要从心里沤出一滩苦水来。
可不论人后多苦,人前的赵有志还是藩王府存香阁里人人巴结讨好的荷公子!
赵有志心里头这般转了一圈,勾勾唇角,将摔在桌上的筷子重新并起,捏在指端,又冷眼去瞧对面那人,冷笑一声,道:“里头的门道你倒是清楚,不愧是在春见楼里住过的人!”
你戳我痛脚,我也捣你的伤口,礼尚往来,这样才显得公平!
霍悯听罢,漠然地笑了,也提起筷子夹了口菜,才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既知道了我的底细,便该知道,我是被迫的。自是与你不同,我晓得,你是自愿的。”又冷笑:“藩王妃母子,一贯的好色浪荡,我是好容易才脱离了魔窟,只没想到,你却是自投罗网,心甘情愿地往里跳了,倒也是佩服得紧呢。”
他说得平静,偏偏话里的内容却格外的难听,赵有志虽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却也容不得旁人说到他的脸上去,当时就怒了。
“心甘情愿又如何?”他嚼着菜表情讥诮冰冷:“这样好的一段儿青云梯,踩上去便是人上人,如何能不心动?再说了,王妃美丽,便年岁大了些,也是风韵犹存。和她在一处,我不亏。”说着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霍悯见他自甘堕落,当然不会去劝,只笑了笑,继续夹菜。
赵有志同他也没甚好说的,只垂着眼皮子自斟自饮,又吃喝了一阵后,搁下筷子拿帕子擦了嘴道:“我来寻你,是为了向你要解药的。”
这个缘由霍悯倒是想到了,闻言也不吃惊,只淡淡地笑:“当初说好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这里是不会改了主意的。”
赵有志冷笑:“你若不给,我便踹了那冯家的门,再将你的事到处宣扬一番。”
霍悯亦是冷笑:“那你就等着浑身瘙痒溃烂吧,还没告诉你,我这药唤作十日散,倘若你不自己寻死,你得痒够十天,等身上每一处皮子都烂透了,才能去死。”
赵有志听得心头发寒,他抿了抿唇,又冷笑道:“你这下.毒的手法,瞧着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养出来的,该是打小的童子功。这么多年了,依着你的德性,想那手里头也是不能干净的。听说藩王府的二公子早些年吃坏了肚子,原以为是个小病,吃上两副药也就好了,谁成想,一副药下肚,还没过了夜,人就没了。想那郎中也是可怜,寻常的小病,照常的下药,就把一个藩王府的贵公子给治死了,自己也逃不得好,就被乱棍打死了,岂知竟是替人背了黑锅,就做了旁人的替罪羊。”
他话中意有所指,霍悯却不以为意,那件事他做得隐蔽,不曾落下任何的把柄遗漏。到了今日才过来给他算旧帐,早就晚了八辈子了。
霍悯凉凉地笑,眸子中满是得意牟定,淡淡道:“荷公子倒是消息灵通,这才进了藩王府几日,几年前的事了,竟也打听得清楚。不过你却是打听错了,那郎中是自己下错了药,那药渣当时还被找了出来呢。藩王妃自己找到的证据,断下的案,这事儿啊,当初闹得极大,早已是盖棺定论了。”
赵有志便知道他不会轻易承认,他也没想过叫他承认,只是想拿着这事儿拿捏他,好要到了解药,从此后再无负累。可眼下瞧着,这事儿却是不好办了。
想了想,赵有志道:“便这事儿是盖棺定论了,可倘若是王妃起了疑心,只怕也免不了一场风波。到底是她最看重的儿子,便是错杀一万,想来也不会轻易放过。想你霍家一门尽在永安镇里,若是叫藩王府的人盯上了,只怕以后也没好日子过。好歹也是你的血亲呢,你便不为着他们想想吗?”
想起那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里的夜夜难眠,他又有哪一日里过得舒坦过,日夜的熬血苦挣,不都是为了霍氏一门。
可他们呢,他付出了这一世的清名,这满身的傲骨,将他的自尊砸碎,搅烂,可换来的呢,是他们的厌弃,是他们的鄙夷,是他们毫不遮掩的嫌弃。
在那丹红山半山腰的石洞里,以前的那个霍悯已经死了,如今活下来的,是孑然一身的霍悯。
至于霍氏一门,他已经报答过了,他再也不欠他们的了。
霍悯想罢,冷冷地笑:“若你想出来的法子,便是用他们来要挟我,那只怕你要失望了。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这解药我是不会给你的,但凡你活上一日,我便要拿着这毒来辖制你一日。你且死了心肠吧!”
话说完,霍悯便撂了筷子,起身告辞离去。
赵有志气得不轻,可他着实是叫霍悯给整治怕了,恶狠狠盯着霍悯的背影,忽地冷笑道:“你当这世上都是草包,便你一个能人吗?我现在手里有钱,又有人,你当我真个儿寻不来解药吗?”
霍悯闻言停下脚,转头笑道:“既如此,便祝荷公子早日寻到解药了。”
霍悯走得利索,徒留下赵有志气得不行,满脸的铁青色。
……
思绪回笼,霍悯坐在桌前,看着桌面上的食盒,长长叹息了一声。
那赵有志不是个好人,如今又攀上了藩王妃的裙角,愈发的气势煊赫,能有那个药辖制着他,冯家也能平安一些。
只是……
霍悯伸手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碟子点心,他随手拿了一块儿慢慢嚼着,原本清甜美味的点心,如今却是味同嚼蜡。他咬了两口便吃不下了,干脆起身去床前,将枕下的那柄匕首拿了出来。
在床沿上坐下,霍悯拔出那匕首,刀刃一如既往的白光锃亮。
这般盯着看,那白刃上似乎浮现出了一张脸,清秀温雅,气质如兰。
那是他打小就订下的未婚妻,程家的娟娘。
只可惜了,他被掳去了春见楼,被迫屈从藩王府的二公子后,这门婚事便悄无声息地给退掉了。
心里自然是难受的,可更多的,还是屈辱。屈辱于以这样的因由,在这样的情形下,失去了从小便有的婚约。
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霍悯轻轻地叹息着,只是一眨眼,那白刃上的面容却忽然变了,变成了一张香培玉琢,清丽恬静的脸。
手指微微颤抖起来,霍悯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忽地闭上眼,将那匕首归了鞘。
想霍家一门都是他的血亲,想程家和霍家又是多少年的老交情,还有那婚事,亦是打小就有的,可他们,还是一般模样的嫌弃了他……
冯氏穗穗,还有冯家,便会不一样吗?
霍悯闭着眼沉默地伤心着。
许久,他又重新睁开眼,将那匕首塞回了枕下。
他又想起了那一日法源寺的后山上,程家的娟娘泪眼婆娑,满面哀伤。
她说她不愿意退婚,她说她清楚他是被迫的,无辜的,她不在意,她只有心疼。可是又能奈何,他们不过凡世里的一颗尘埃,捱不过命运的戏弄,也受不住不孝这个罪名的压迫,他们都只能屈从。
想到此处,霍悯愈发的难受起来。
都是花一样的好女子,都该嫁个干净清白的男子为妻室,生儿育女,夫妻和顺,而非是同他这样的一个人凑成一堆。
霍悯这般想着,忽然站起身去了屏风后。
屏风后面摆着盥洗的用具,还有一面落地的铜镜。
他面对着铜镜,慢慢抬起手,一件件地脱掉了衣裳。
铜镜清透明亮,照出了他千疮百孔的身体。那些纵横遍布的伤疤,无一不再提醒着他,过去他所经历过的那些耻辱。
他无法忘却旧日的记忆,亦无法遮掩去这满身的疮疤。
是了,他原不该心生妄念的……
霍悯穿好衣裳,又重新坐回了桌前。
那食盒里是他专门订做的糕点,一如往日里,她叫人送来的那些。他知道,那些点心是她亲手做的,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了。
霍悯拿起方才吃剩的那半块,搁在唇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
这厢,冯穗穗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入屋门,翠儿便察觉了她隐藏着的怒气和伤心,忙上前去关心询问。
冯穗穗只不说话,想着方才那食盒,不是冯家的东西。
外头带回来的,到底谁给他做的。
冯穗穗晓得自己这般很可笑,说好的,关她何事,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脑子,就非要去想。
只是,想又能如何。
一个已有了婚约,还在不停寻找未婚妻的男子,绝不可能会成为她的良人。
角落里,细细一脉清香蜿蜒而上。
一股莫名的哀伤,就这般猝不及防地袭上了心头。
冯穗穗想:便她提前做了那梦,知道了往后的将要发生的事情;便她已经脱胎换骨,再不复往日的胆小畏缩,可命运依旧不是她能紧握在掌心的,能够把控的东西。
但她知道,是时候要做出抉择了。
于是坐起身来,冯穗穗抹去了眼角的眼泪,哑着声儿道:“把爹爹送来的那几张纸拿过来。”
翠儿立在一旁一直不敢言语,她本是满腹担心,如今更是心惊不止,她晓得,她不知道的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只她到底是个丫头,便主子待她亲如姐妹,她也不能过分的干预主子的事。
听话地走过去拿了那几页纸过来,翠儿小心地摊开在桌面上。
冯穗穗垂着眼看着眼前的地面,良久,长长吸了口气,转过头拿起了那几张纸。
是上好的雪浪纸,开头便写着:清水镇秦家,三子,秦兆良。
心头猛地一颤。
冯穗穗想起了那个梦,那个梦里也有个秦家,细细想来,好像正在清水镇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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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0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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