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无话可说,摆手示意您请。
自己则耸了耸肩,走出了院子。
谢湛凝着她离去的身形片刻,神情淡淡,却站了许久。
忽的,他听见屋内有声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不认我这母亲了。”
推开门,谢大夫人正坐上座,见谢湛掀帘走进,面容威仪肃穆,话语却夹枪带棒。
谢湛无视她话里的刺儿,拱手行礼,淡淡答曰:“母亲风寒,湛不敢不回。”
“我且问你。”谢夫人一声咳嗽,眉峰皱起,语气严肃,“自成婚起三月来,你可曾回府留宿?”
“不曾。”
谢湛答得果断,没有任何解释。
“你倒是还敢说?”谢母为他这话一噎,脸色一冷,态度越发疾言厉色:“军中事务多少,我不清楚?冬日休战,将士们都忙于修整。何事如此大,让你日夜不归宿?”
“关乎重大。”谢湛沉默片刻,起身抬手行了一礼,“不可奉告。”
谢大夫人虽气性不算温和,但眼见对方如此,眉峰更甚,手中温热茶盏,竟也不再多问。
这些日子,谢湛行踪不定,每每派人去军中询问,都道谢湛确实有公务在忙。
或许真是什么要紧的秘务。
谢大夫人揉了一下眉心,叹息一声:“得了空,你记得多陪陪安安。新婚燕尔才多久,让妻子整日独留房中像什么话。她父母…毕竟有恩于谢家,你且好生待她。”
“湛儿明白。”谢湛垂下眸,低声应道,心底却浮出一丝难言的烦闷。
他自己也知道。
如今即便他愿意花时间同程安说话,大约…也晚了些。
谢湛视线不自觉朝镂空花窗外扫了一眼,屋外是一条寂静的青石地面,除此之外,只有稍寒微风吹皱一池空落落的荷湖。
程安从前很喜欢在那里玩水,夏季的时候,她会亲自下水采许多莲子生藕炖成一锅香喷喷的汤,隔着数个院子,也能闻得到莲子那股宁静的清淡幽香,那香气最后让丫鬟送进了他的院子,却又总是原封不动得还了回去。
谢湛好像想了很多,也似乎什么都没想。
直到谢大夫人将茶盏放下,他方才将注意力渐渐移回。
“随你……”谢母一直看着他脸上神情,“自己的路自己走,安安是个好姑娘,你最好将性子收收,免得日后后悔。”
谢湛锁起眉头:“我从不后悔。”
.
程安一回到房中,便让红玉出去,自己坐在床上,眸色很沉。
谢大夫人脉象平和,是纯粹……生机流逝,换句话,就是天定的寿命已到。
她呵呵一笑,很是不快地眯了下眼睛,有些头疼。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顺应天命还修什么仙。
想救谢母,她需恢复灵力,眼下顾忌谢湛她暂时成不了鬼,可人修的那些东西,她多多少少接触过些。
她同仙门人打过那么久交道,什么功法不知道。
程安阖上眼,凭空去感受仙门口中的‘气感’,尽力探视体内经络。
她维持标准修仙者的动作盘腿做好,刨除杂念,专心致志到一种可怕的地步,一炷香缓缓燃尽,门口日轮向上走过半空又降下,足足数个时辰过去……
无事发生。
“……”
程安再次冷冷睁开眸,屋外几近天明。
此时若是有旁人在侧,绝对会以为她犯了什么神经。
聚气丹田…呼吸平和……使得经脉顺流……
理论上,鬼修是将外界如线一般灵气缠绕在周围,巩固凝实自己的灵体,而人则先将灵气吸入体内,变作成一团乱糟糟的麻线后再进行整理。
她只用要先操纵这团麻线,凝成一根麻绳再融入主经脉,最后散成清晰漂亮的丝绸融入小经脉,就能形成人修所谓的灵力。
片刻钟后,程安睁开眼,眼帘下垂,眉头锁得更紧了,倒不是因为看不清自己周身的‘气’,而恰恰是因为看见了。
自己的‘气’和寻常人竟都不一样,他人只是几根不怎么整齐的麻绳,而她,是一团乱发,还是那种断断续续,乱七八糟,驳杂非凡的乱发。
待她能将自己内息调理到能够修仙时,谢母都该转世了。
好的很,她这几个时辰,宣告白费。
她稍稍侧了个身,盯着正面前摆着女红的铜镜台里的自己,暗骂一句。
——人修就是麻烦。
如果这条路走不通,若是能找些灵草灵药她倒还有办法。
程安本想换个思路,可是…视线触及梳妆台前的针包时一顿,随即勾起一个有些肆意的笑。
——她想差了。她又不是真要去修仙。
头发丝她收拾不了,可不还是有一句话叫……快刀斩乱麻?
仙道不乏残疾人士,她将自己经脉断上几分不就能用了。
反正这病秧子身体也不能更差了。
程安连身从塌上一跃而下,一把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其中取出一套银针。
日前她为了试配一夜香解药,让红玉去购置了一批药材,顺道从一家医馆买了这套银针,不想现在派上了用场。
她未有分毫犹豫,即刻取出其中四根,转手一甩。
银针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地狠狠向四肢要穴扎去。
“噗嗤——”
她成鬼苦修医毒多年,下手自然有所轻重,银针刺入身体,排列齐整。
十二经络全封,只留奇经八脉。
这种做法,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无疑在自毁灵资。
不过对于程安而言,她没有做人修的打算,也就无所谓毁与不毁。
经脉中的气流疯狂乱窜,似乎在试图冲破银针的束缚,这种病态的充盈惹得程安不由得想大笑一声。
她能感受到灵力了!
她忍痛阖上眼,体内处在云里雾里中的线团拨开取出,困在剩余的经脉,凝成透明的绳子……
异变突然横生。
当最后一丝灵力合上麻绳时,程安只觉得全身一阵发寒,仿佛寒冬腊月三伏天自己赤.裸身体被人丢到了半结冰的河里,一呼一吸都带着一股子渗透骨髓的阴寒。
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人下了诅咒一样。
“……”程安稍稍睁大了眸子。
为什么?
她没看见,在她额间印记处,有一丝属于鬼气的黑气飞速略过。
她胸口一痛,一个没忍住,扶着塌边木桌,喷出一口血。
鲜血溅在地面,又喷到红木桌边挂着的一幅红梅字画上,污了整副清高傲岸的红梅。
为什么?
明明这一套理论当是不错,要不然仙界那些身坚志残的人又如何靠苦修成道?
还有,明明之前一路顺畅,没有半点意外。
为什么突然之间气息就变了?就像是被什么影响一样……
是因为她天生玄阴体?
可…缥缈仙子也是玄阴体,不也还是在天上混得风生水起。
“大少夫人?您醒了?”门口的红玉听见屋内的动静,不由得揣揣,“您没事吧?需要我进去……”
“不可!”
红玉此刻进来,看到她这满地鲜血,还不得吓死。
她是内息紊乱,凡人进来不仅对她情况没任何帮助,她还得分神劝慰。
“没事。”
程安咬着牙连忙打断她,竭力克制自己体内近乎暴.走的寒气,稳定着语气缓缓道,“你不用进来。刚好,你和梅香她们去天上居门口买几串糖葫芦去,我想吃了。”
红玉应声走远。
额间渐渐腾升起一种烧灼的错觉。
待确认门口再没了任何动静后,程安几下迅速除开自己身上的银针,一个放松,手上脱力,竟直直从床上滚了下来,顺手带碎了谢湛重新让人送来的大白瓷瓶,几只碎瓷片扎在手腕腿部,划开几道口子。
程安倒吸一口冷气。
……她和瓷瓶子绝对有仇。
思绪未飘多久,又是一阵严寒逼来,额间那种陌生的灼痛越发明显。
程安喘着气,哆哆嗦嗦将自己缩成一团,吐出的寒气竟然将红砖地面上覆出了一层薄冰。
——冷,好冷,特别冷。
程安心底想骂人,奈何无济于事,她捏起地上银针,又朝着几个穴位扎去,试图将这股寒意分开引入四肢再透出去。
然而,这不过杯水车薪,没过一会,她都感觉自己要凉透了。
程安只觉仿佛整个房间都满是冰碴子,隐约间都有寒风萧瑟的幻觉,连带意识都开始模糊。
还真是奇了个大怪!
她眉峰锁起。
要不别管什么杂七杂八的神君姻缘,干脆拿地上的银针,往自己命穴上来一针?
受着苦干什么,早死早超生得了。
数百年后的登仙雷劫强度虽来得离奇,但没准有别的法子消了姻缘。
或许……修祈知道些什么?
程安还没有付出行动,却突然看到了地面上一斑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阳光斑驳,像留下一个很熟悉人的影子。
…有人吗?是谁?
程安忽的让阳光晃了神,抬头眯着眼睛向上看去,可是什么人都没有看到,好像方才不过是她的幻觉。
错觉吗?
“……”
被这影子一闹,程安自尽的念头只起了一瞬,便消了下去。
她苦笑一声。
在谢湛眼皮子底下成鬼,如今自己无以为靠,她怕不是要第一时间被他斩了。
意识渐渐沉沦,程安合上眼时,正好错过门口一声轻叹。
白衣胜雪,有人踏入门中,如玉指尖拈起地上的一枚染血的银针,一缕黑气将上面的鲜血蒸发,重新扎在她堪称苍白的额间。
不过顷刻,程安原本近乎崩裂的经脉平息下来。
那人笑了一下,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将她手腕银针一一收好,以免扎伤。
“还真是乱来……”
他笑了笑,抱着人走出屋内,不留任何一呼一吸痕迹,仿佛从未来过。
.
谢湛推开那处他数月不曾踏入的庭院时,只觉得空中死一般的寂静。
从前他踏入这边,总是能听得到秋千那边传来的笑声。
“……”
——或许出去了。
他这般想着,直到看到那所新居散乱打开的木门,门口泣诉般半掩,门槛处拖着数道长长的血迹,从屋外走廊一直拖到屋内。
谢湛瞳孔微微缩起。
他下意识唰啦一把猛推开门,快步踏入屋内,屋中却是一片狼藉,碎瓷片散在地上,七零八碎,几片上沾满血迹,而他亲手画得那副墨梅同样被刺目鲜血污得不成模样。
程安,不见踪影。
所有都仿佛在说……
这里遭到了什么人的劫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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