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卿并不知道秦江年其实就在藏书楼的屋顶上,她怅然叹息一声,回到了办宴的花厅。
已经接近中午,大部分宾客都已经到达,花厅里各家的女眷都精心打扮过,三两个在一处言笑晏晏,很是热闹。
沈老太太没在原先挨着陆老夫人的座位上,许氏、沈玉娇和沈青芸也不知去了哪里。沈冰卿在花厅里好一通找,最后出了花厅,才在外面的抄手游廊找到庶妹沈青芸。
她手中捏着把秋虫扑草图案的团扇,轻轻倚靠着廊柱望向前方,一派娟秀静好、细腻柔美的闺秀模样。
沈冰卿走近了,发现她只是在发呆。
沈冰卿不喜欢沈青芸的生母,连带对沈青芸也很冷淡,极少和她说话。往常两人见了面不过是沈青芸以妹妹的身份问声好,沈冰卿再随意地嗯一声就算完事。
“那个……”沈冰卿干咳一声,问:“大伯母她们呢?”
“啊?”沈青芸迷茫地应了一声,转过头看到是沈冰卿,眼里露出点意外和惊喜,耳朵泛起了微红,然后反应过来要回话,连忙伸手指了个地方,道:“在那儿。”
沈冰卿顺着看过去,那边一道粉墙白瓦的月洞门,沈老太太和沈玉娇母女两个都在。
沈玉娇坐在石桌旁,不顾仪态地耷拉着肩膀,面色十分灰败,看她的脸色说句如丧考妣也不为过。沈老太太的角度背对着沈冰卿,沈冰卿只能看到她一手握着沈玉娇的手,一手不时地拍拍她的背,似乎正在安慰沈玉娇。
许氏则站在一旁,脸上倒是丝毫没有颓唐,也不知低头说了句什么,沈玉娇脸色越发难看,沈老太太狠狠地瞪了许氏一眼。
陆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是沈冰卿回京后头一回参加比较大的宴会,因此还有些印象,她努力想一想,前世参加完寿宴回家时,大房的几个人兴致都不高,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沈玉娇都郁郁寡欢。
前世没有多想,这会儿看来,很可能是寿宴上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沈冰卿皱着眉想了一阵,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只得问沈青芸。
沈青芸乖顺地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姐姐,我也不知道。”
完了指着沈玉娇,轻声道:“二姐姐出去了一阵,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老太太当时一看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倒是大伯娘好像松了一口气。”
沈冰卿抬头不着痕迹地打量沈青芸一眼,往日印象中这个庶妹总是安静得有些木呆呆的样子,没想到这几句话说下来,竟是个条理清晰,口齿剪断的。
沈冰卿连听连点头,沈青芸得了鼓励,耳朵尖尖越发粉红,又道:“后来老太太面色有些急,就寻了个僻静的地方问二姐姐话,我不好过去听,又怕姐姐回来寻不到我们,所以就在这里等着。”
“对不起,姐姐,我,我话有点多……”沈青芸说着突然闭了嘴,用团扇捂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忐忑地看着沈冰卿。
沈冰卿蓦然心里一软,父亲和兰姨娘的事其实怪不到沈青芸头上,何况前世父亲入狱,她这嫡女尚且被沈老太太绑了送人,沈青芸一个庶女,还不知道运道如何呢。
“没事。”沈冰卿这么想着,头一回对沈青芸露出了一点儿笑意。
沈青芸抿唇一笑,这下连脸蛋儿都红了。
……
陆家门庭煊赫,寿宴比寻常人家热闹些,不过流程也就那么些流程,宾客来了可以互相闲聊玩耍,也可以看戏班子、杂耍、评书等等,挨到中午吃过饭,再热闹一阵,除了关系特别亲密的亲朋,大部分也就各回各家。
和主人家寒暄一番,沈家几位女眷也到门口去坐自家的马车回府。
沈老太太的脸色和来时一样,安泰慈祥,和谁说话都笑眯眯的,就连沈玉娇也只是话略少了些,丝毫看不出之前的萎靡消沉。
不得不说,沈冰卿佩服祖孙两个的城府,也在心中警醒自己,将来对付她们,须得十二万分小心。
几个女孩儿跟到沈老太太的马车旁,等许氏和老太太上了马车,才转身去后面一辆。
这时候,一个小厮跑过来,问:“哪位是徐嬷嬷?”
徐嬷嬷跟在车旁站着的,连忙道:“我是。”
那小厮不过十岁左右,还是个孩子,面对年纪半衰的徐嬷嬷,两手似模似样地往身后一背,神情倨傲地往路旁人略少的地方走,“我有话要说。”
徐嬷嬷却丝毫没有不虞,连沈老太太都从车窗探出头,一叠声地道:“快去!”
沈冰卿不好刻意去听,动作慢慢悠悠地上马车,她往徐嬷嬷那边扫了两眼,发现那孩子的衣裳虽然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小厮衣裳,但脚上的靴子和前世秦江年身边的太监穿的差不多,应当是内造的款式。
这么说,那约莫是个小太监。
小太监很快就说完了话,徐嬷嬷喜得眉开眼笑,往自个儿身上的钱袋子看了看,许是觉得太少,咬咬牙将手腕上的宽金镯子撸下来递过去。
小太监也不推辞,面色寻常地拿着东西走了。
沈玉娇一直撩着车窗的帘子看那边,见此情形再也按捺不住,匆匆说一句,“大姐姐,三妹妹,我坐祖母那辆车。”说完就往沈老太太那边去。
沈老太太听徐嬷嬷说完,也已经喜笑颜开,见沈玉娇过去,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沈玉娇立时捂着嘴,面上止不住地惊讶和惊喜。
沈冰卿远远地看着,心中既疑惑又震惊,前世可没有这一遭,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动?
而且,大房为何和皇家有牵扯?
马车辘辘,载着各怀心思的几人回了沈府。
因为在陆府到处找寻秦江年,这一天下来,沈冰卿的腿已经酸乏得很。尽管如此,一想到陈世子右脚点地的瘸腿模样,回到沈家之后,沈冰卿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佝着腰绕着自个儿的关雎院外墙走了好几圈。
念春和知夏跟在后头,念春惯是个闷葫芦,知夏却是个憋不住地,不解地问:“小姐找什么呢?”
沈冰卿心中已经有数了,直起身子,目光从念春和知夏的脸上缓缓扫过,漫然道:“抓,贼。”
*
翌日一早,沈冰卿甫从沈老太太的院子请完安回来,慢悠悠地用着小几上摆着的鸡丝粥和虾皮碎菜粥,另有咸甜小菜和两样糕点。
知夏从外头掀开帘子进来,道:“小姐,老爷那边来了人,叫您用完早膳去一趟老爷的书房。”
沈冰卿的父亲沈克文,凡是任职过的地方,人们无不称赞他清正廉洁,是个为百姓办事的好官——而对于家眷来说,沈克文一年到头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才能与家人一道用膳。
再加上沈克文性子严正,而沈冰卿又有些心结,父女两个见面时,无非是沈冰卿规规矩矩行礼,沈克文偶尔问一句近日读了什么书,除此以外其实并没有什么话可说。
所以听到说沈克文特意要见自己,沈冰卿顿时就停了筷子,问:“是为着什么事?”
知夏虽然活泼,办事却不失周道,早问清楚了,回道:“李瑾公子早前递了帖子,今日要来咱们府上,这会儿已往老爷的书房去了。”
呵,李瑾公子。
沈冰卿听到这个名字,手中筷子重重地一放,落在细白瓷的装菜小碟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连知夏都吓得缩了一缩。
李瑾,是沈冰卿前世的未婚夫。
李瑾是巴州人,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家中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妹妹,兄妹两个靠着寡母浆洗衣裳勉强度日,别说是上学念书,就连饭食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那时候沈克文在巴州任职,沈克文有一双慧眼,见李瑾有读书的天分,就拿了自家的钱财供李瑾读书,就连后来李瑾的寡母得了病无钱买药,差点就撒手而去,都是李瑾求上沈家的门,才得钱延医请药活了过来。
李瑾也确实是个读书的苗子,十几岁就中秀才,隔了三年中举,再隔三年便又成了两榜进士,且还是春风得意的榜眼。
既是聪明好学的读书人,又是自己一手供出来的,沈克文越发喜爱李瑾,于是在李瑾中了进士以后,便做主将沈冰卿许给了他。
可惜沈克文只看准了李瑾的才华,没看准李瑾的人品。
沈克文出事以后,李瑾便和沈冰卿退了婚,其实两人并未成婚,即便不退亲,也牵连不着他的身家性命。或许这尚且能说他是明哲保身,但是最让沈冰卿恨的是,李瑾退亲之后到处散布谣言,说退亲是因为她不贞不洁。
甚至后来才知道,在沈克文被诬告这件事上,李瑾充当了极其不光彩的角色。
算一算时间,二月春闱,三月殿试,又三天之后放榜,定亲的时间就是眼下这个四月。
“去外头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去。”沈冰卿垂下眼皮,将筷子拾起来,重新开始用早膳,且这一回,比方才的胃口还要好一些。
毕竟吃饱有力气了,才能改变这一世的命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