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礼面色微变。
千算万算,他却未曾料及,青鸾竟会这么快察觉出他的意图。
谢辞在淮南王府背后与他屡次交锋,但前世他却因毒发,在诛杀李慕凌后,错失了擒住这位“军师”的机会。这一次天时地利具在,他断不可能再让谢辞逃了。
而谢辞此人却实在狡猾,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扔出李慕凌这个鱼饵,引他上钩。
只是这个办法,终是要有人做出牺牲。
“你明明知道,谢辞救出李慕凌后,会以淮南王世子之名,向北魏借兵夺回淮南,只因有伯父和陆衡带兵,你自信谢辞不会是你的对手。”
青鸾将他衣袖攥得更紧:“但你可曾想过,届时谢辞定会率军拼死抵抗,战火必然波及淮南百姓!我前世亲眼所见淮南一十三座城池中的百姓,他们不肯背叛大梁,皆被魏人残害!”
“你说得没错,”宁晏礼紧盯着青鸾的脸,沉声道:“可那村夫并非等闲之辈,若放虎归山终是祸患!且眼下他既已出手,定会在沿途设伏,怎能若冒然去追?”
“你既经历过云都之难,又如何能眼睁睁让淮南的百姓再遭劫难?”青鸾只觉整颗心都将凉透:“难道这便是你前世修的帝王心术吗?”
宁晏礼胸口微窒,沉声应道:“是。”
他道:“若要收复旧都,谢辞必须死。”
自古王侯将相看的是输赢成败,又岂会记得青山之下埋了几多冤魂枯骨?
想起曾被血染红的淮水,和那些曾与自己并肩而战的百姓,青鸾微微颤抖起来。
她红着眼眶推开宁晏礼的手臂,却又立即被他拉住:“阿鸾……”
青鸾将他挣开,于袖下攥紧了桃木簪,忍着在眼底打转的泪水,默然转身。
宁晏礼面色有些苍白,漆黑的眸子紧紧凝视着她的背影,少顷,突然开口:“这可是你曾经的遗憾?”
青鸾浑身一滞。
宁晏礼看着她微微颤动的双肩,轻笑了笑,垂睫淡道:“我懂了,这一趟刀山火海,我随你同去。”
.
城郊,急促的打马声穿林而过。
“大人!派出去的探子有消息了!”童让策马从前面迎了过来。
宁晏礼抬手命众人停下,影卫们纷纷勒紧缰绳。
“那村夫离开淮南后应是去了夷城。”童让道:“咱们眼下循着血迹追的方向亦是夷城,应该没错。”
青鸾翻身下马,用火光照亮地面,好在先前刚下过一场雪,马蹄印和一路留下的血迹清晰可见。
“以李慕凌的伤势,恐怕撑不到夷城。”她道:“他们或许会在沿途休整。”
宁晏礼嗯了一声,亦下马走到青鸾身边,在血迹上观察片刻,又于心底估算了一下距离,向童让问道:“前面可有村落?”
“再往前,最近的要二十里开外了。”
宁晏礼沉吟道:“传屠苏鹤觞,从楚王、豫章王封地返回先到夷城探清虚实。另传鸦青,让他派人将我们途径之处方圆五里内再仔细搜查一遍,定不可有疏漏。”
“诺。”
“不过,”宁晏礼道:“我猜他们应该会撑到前面。”
青鸾颔首:“李慕凌一行白日赶路太过显眼,他们定要在夜晚多抢些时间才行。”
宁晏礼又对童让道:“你带人继续在前面探路,但要小心,淮南王府剩下的精兵尚不知被那村夫秘密安排到了何处。”
“诺。”
而后,他看向青鸾,见那皙白的俏脸被寒风吹得有些泛红,不禁问道:“可需要稍作歇息?”
青鸾摇了摇头,拉着缰绳翻上马背:“我也觉得,他们应该就在前面了。”
天色由深见浅,远处的村庄传来声声鸡鸣。
童让又将探得的消息报了回来:“村里人说了,约莫半个时辰前,确是有人挨户重金求药。不过那人得了伤药便离去了,并未在村子里停留太久。”
宁晏礼问:“可说往什么方向去了?”
童让向村子北边的山涧望去:“向北去了,只是这边没有下雪,无法再循着马蹄印追了。”
“山里有水,估计他们是要将李慕凌的伤处理好了才能上路。”青鸾道:“此时沿着水源追上去正是时机,不过也要小心提防。”
宁晏礼看向山涧两侧的密林和陡石,微微颔首。
童让却是一笑:“大人常说那小哑巴剑术了得,今日我倒想会上一会。”
他伏手对宁晏礼道:“大人,便让属下带人先行,你与女史稍等些时候再跟上来。”
没等青鸾阻止,宁晏礼就已默许,嘱咐道:“万不可大意。”
童让应了一声,便一夹马腹,带了七人向山涧行去。
青鸾看着几人背影,对宁晏礼急道:“林中极易设伏,怎可放心让他先行?”
宁晏礼却向山涧的西侧抬了抬下巴:“我们走这边。”
青鸾面露狐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林间有条被落叶铺满的小路。
马蹄踏过落叶,发出沙沙声响。
小路蜿蜒而上,宽窄不一,尽头弯弯曲曲隐藏在树干和巨石之后,不知会通向何处。落叶下混着砂石,马蹄不时打滑,青鸾牢牢攥着缰绳,才让马行得稍稳一些。
好容易捱到一处宽阔地,再往上看,唯一可称为“路”的小土径却倏而变得更窄,马匹不可并行,只能前后行成一列通过。
众影卫在四周查探片刻,终于确认只有这一条路可行。
青鸾正欲重新上马,却觉手臂一紧,回头看去,是宁晏礼拉住了她。
她看向他,眼里像是在问:怎么了?
“前面不能并行,”宁晏礼平声道:“你与我同骑一匹。”
青鸾愣了愣,没等拒绝,又听宁晏礼道:“或者我与你同骑一匹。”
青鸾怔住,定定望着他。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正待她怔忪的功夫,宁晏礼却松开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青鸾只觉腰间一紧,身体陡然腾空。她下意识挣扎,脚底一蹬,刚胡乱踩住马镫,便被送上了马背。
未等她把气喘匀,温热的气息已从背后包裹上来。
宁晏礼翻身上马,双臂自然环住她,一边握上缰绳,一边活动手腕,似叹息般轻声道:“你这些日子在霍府似乎吃得不错。”
幽冽的沉香化作一丝凉意沁入耳后,勾起直穿头顶的酥麻,青鸾呼吸微窒。
她动了动唇,半晌才找回语言:“不似在大人府上,折磨得人夜夜不得安睡,自然胃口好些。”
话一出口,青鸾明显感觉宁晏礼动作一顿,随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丝轻笑。
青鸾蓦地意识到什么,脸颊一热,当即后悔了。
本是想随口接上一句,好让自己显得和宁晏礼一样自然,可偏这话听起来却很容易让人想歪了去。
她咽了咽嗓子,索性不再说话。
一行人骑马穿梭在山林中,四周很静,偶尔有鸟扑簌翅膀的声音。
“这是附近百姓上山踩出来的野路。”宁晏礼道:“再往上走,就会看见水源。”
“你怎么知道?”青鸾颇为意外。
“为了躲李鳌和魏人的追兵,我曾在山里躲过一段时间。”宁晏礼道。
青鸾微微一怔。
她未曾想过,从云都惨案后到他回宫前,宁晏礼是在何处,又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本该是天之骄子,却一落成泥,将最好的少年时光都沦为了磨难。
想必再好的性子,也该熬得冷硬了。
大约到了山腰,果然听见依稀的流水声。
宁晏礼示意众人下马。
青鸾很快在一块秃石后发现一小滩血,以及小撮的野兔毛。
一个影卫蹲下用手指沾了沾那血迹,见仍潮湿着,小声奚落道:“这帮逆贼倒还有心情开荤。”
宁晏礼轻嗤了一声:“小心埋伏。”
循着水流声又走了片刻。兵戈相撞的铮响细微入耳,青鸾脚步一顿,抓住宁晏礼的衣袖,低声道:“有人。”
宁晏礼垂眼看向紧攥着自己袖口的手,指尖纤细白皙,大约因紧张已捏得失了血色。
他反握住那只手,将人顺势带到身后,同时抬起另外一只手,示意两旁的影卫别动。
众影卫神情严肃起来,纷纷扶上刀柄。下一瞬,却见前方密林中飞速闪过两道人影。
宁晏礼眯了眯眼:“是童让。”
青鸾诧异,所以童让当真与那少年遇上了?
“快追!”宁晏礼吩咐四人去帮童让,旋即便带着青鸾等人疾步前行。
那名唤稚奴的少年多为断后,李慕凌和其他人一定尚未走远!
山涧旁的开阔地,干树枝搭的火堆噼啪燃烧着,升起一丝青烟,里面落着两条烤得焦黑的鱼,四处凌乱散落着被血浸透的帛布。
青鸾抬头望去,七八个身着黑衣的壮汉刚跳入林中,其间两人还架着一个几乎被血染透的背影,正是李慕凌。
众影卫顿时冲了上去。
青鸾刚一抬脚,却被宁晏礼拽住,她才发现或许刚才太过紧张,竟不知自己的手是何时被他攥住的。
可无论如何,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李慕凌就在眼前,定要将他在此截住。
此时却听嘶啦一声,宁晏礼抽出匕首,从袍摆反裁掉一条衣料,三下两下缠到二人交握的手上。
青鸾大惊:“你这是作甚?”
却闻宁晏礼道:“前路凶险,定不要与我分开。”
宁大人以公谋私,心底暗爽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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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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